半碗面條

崔建華

謝小亮是個窮人家的孩子，從小吃了上頓沒下頓，沒辦法，父母把他送到木匠李身邊學木匠，為的是讓他能學一門手藝，將來好養活自己。

木匠李對謝小亮要求很嚴苛，每次去東家干活，累活重活都是謝小亮的，而且每次吃飯，只有等師傅吃完了，他才能上桌。

這天，木匠李領著謝小亮去給一戶人家做新房的木匠活。農村人建房子，到了房頂這一塊，大梁、檁條等，全是木匠活，一天忙下來能把人累個半死。謝小亮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在吃飯時喝一碗綠豆水，解渴還防暑。

可每次都是師傅吃飽喝足之后才輪到謝小亮上桌，這是他們這行不成文的規矩。這天中午，同樣是師傅吃了個肚子滾圓，謝小亮才有機會到飯桌前湊合。

這回謝小亮同樣沒抱什么希望，桌上肯定都是剩湯剩水了。他看到師傅可能吃得太多，都去五谷輪回之所轉了一圈回來了。說實話，謝小亮不喜歡木匠活，要不是為了有口飯吃，他早撂挑子走人了。

可當謝小亮無精打采地走到飯桌前，他竟意外地看到了半碗面條！這在以前是絕無僅有的。

對于頓頓吃慣了野菜團的謝小亮來說，這無疑是發現了寶貝。可是他不敢動那半碗面條，他不知道面條是不是給他留的。

這時候，師傅木匠李朝他努了努嘴，那意思是：快吃吧，這是給你留的。

謝小亮瞅了眼師傅面前的飯碗，除了碗沿上的一點油水外，整個碗底都讓他吃得一干二凈了，看來師傅那一碗面條早吃完了。謝小亮不再猶豫，端起那半碗面條，風卷殘云般把它消滅了。師傅在邊上點了一袋旱煙，笑瞇瞇地看著他。

這讓謝小亮心里很舒坦，從來沒吃過面食的胃也很舒服地響了那么一下。謝小亮有意打了一個飽嗝，意思是自己吃飽了，而且吃好了，謝謝師傅。接下來的整個下午，謝小亮工作起來都很賣力。

從那以后，每次謝小亮上桌吃飯，都會看到半碗面條，這讓他對師傅、對東家充滿了感激之情，漸漸地，對木匠活也產生了興趣。

人一高興，時間過得就快，活也干得漂亮。木匠李雖然沒口頭表揚謝小亮，可謝小亮能從師傅的眼神里看出歡喜來。

轉眼間，到了給東家的新房上梁的日子。新房上梁是整個房子建造過程中最重要的時刻，極其講究，而且圖的就是吉利。“立成鐵骨千斤柱，架起銅筋萬歲梁”，說的就是這一刻。這個時候，木匠往往是最緊張，也是最高興的，房梁造的怎么樣，木匠師傅的手藝如何，將在這個環節得到檢驗。

好在一切順利，所有參與建房的人都夸那架梁做的好。謝小亮能感覺到師傅發自內心的高興，而且吃飯時，木匠李還特意把謝小亮喊了過去，讓他一塊上桌。

這可是開天辟地頭一回啊！木匠李還給謝小亮倒上了一碗酒，這更讓謝小亮受寵若驚。

木匠李高興，東家也高興，大伙就輪流過來給木匠李敬酒。很快，木匠李就醉了。等到吃飯時，東家端上飯，謝小亮發現師傅面前竟然擺著一碗野菜湯，而自己面前竟然還是半碗面條。不過，因為喝醉了，木匠李已經吃不下任何東西了。

謝小亮問東家：“我師傅的面條呢？”

東家對謝小亮說：“面條？什么面條？李師傅一直是吃野菜湯的。”

謝小亮傻眼了：“那我這半碗面條是怎么回事？”

東家說：“這本來是給李師傅的，可是他硬要讓給你，還不讓我說。”

謝小亮一下就哭了：“師傅啊師傅，你真是用心良苦啊。”那一天，謝小亮把喝醉的師傅背回了家。

從此往后，謝小亮更是死心踏地跟著師傅干，雖然每次吃飯還是等師傅吃完了才上桌，可師傅總不忘給他留半碗面條。謝小亮假裝不知道，每回都吃得津津有味，只是暗地里干活更賣力了，不但如此，他還時不時想辦法弄點好煙好酒，孝敬師傅。

幾年后，已經獨挑大梁而且做了木匠李女婿的謝小亮，給木匠李過60大壽。

謝小亮專門下廚，給師傅做了一碗長壽面。他把這碗長壽面端到木匠李面前，對木匠李說了一句：“師傅，我一輩子也忘不了當年那半碗面。”謝小亮一直喊木匠李為師傅，婚后也沒改口。

木匠李笑笑說：“你不提當年那半碗面，我倒忘了。傻小子，現在跟你說實話吧，其實第一次那半碗面，是我鬧肚子，沒吃。要不然，怎么會便宜你小子？”

謝小亮笑笑說：“師傅，我知道呢，那天看你一直往茅廁跑，我就看出來了。不過，后來每次吃飯，您老都給我留半碗面，還是心疼我啊。”

木匠李笑笑說：“我沒想到區區半碗面，就能改變你的工作態度。我也不是傻子，既然用這么小的代價就能把你改造成一個不一樣的謝小亮，何樂而不為呢？”

謝小亮笑著沒說話。

木匠李心里比吃了蜜還甜，無意中的半碗面換來了一個好女婿，值了。

（責編/范文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