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阿來的《空山》三部曲以悲愴的筆調展現了不同時代中藏族一個普通村落的歷史變遷,并以深刻的筆觸探討了時代與民族文化之間的關系。不同時代背景下隱形的話語權力掌控著機村的發展趨勢。機村人隨著時代的變遷,經歷了“瘋癲”與“文明”,最終在時代與自我的矛盾與延宕中重新尋找精神歸宿,探索時代與民族文化及個體之間的關系問題。
關鍵詞:《空山》;瘋癲;文明;權力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23-0-02
《空山》三部曲描繪了一個古老村落即機村在新中國成立后重大時代背景下的盛衰過程,特別突出在新中國成立之初、十年“文革”、改革開放后三個時代背景下機村的整體變化,以及機村在隨著時代發展過程中人們的思想觀念的微妙變化。機村在時代的發展中呈現出不同的面貌與價值追求,在傳統文化與現代文明的矛盾與沖突中不斷探索自己的出路,最終在延宕中回歸自己的精神家園,不同時代背景影射下的權力與“隱形話語”制約著機村人,也促進了機村人的自省。
一、對“瘋癲”的規訓
桑丹和私生子格拉寄居在機村,但他們并沒有被機村人所拯救,與之相反,在兔子“被花妖魅住”,機村人得眼疾,兔子被鞭炮炸傷這三次重大禍事中,格拉與傻母親桑丹總被認為是罪魁禍首,桑丹母子作為“外來戶”,從未真正被機村人接納。無論是對于桑丹,還是私生子格拉,整個機村都是站在“道德感化”的層面上使他們母子被迫承認自己的道德過失,從而遭到自我的良心譴責和他人的道德譴責。機村人正是“用一種至高無上的理性所支配的行動把自己的鄰人禁閉起來,用一種非瘋癲的冷酷語言相互交流和相互承認”[1](p1),用某種權力或手段使桑丹和格拉意識到并承認他們自己身上有某種道德過失,甚至他們母子自己本身也負有證實自己的責任。
恩波作為機村權威的象征,與“外來戶”桑丹和格拉在身份上形成鮮明對比。恩波在整個機村對桑丹母子的態度具有充足的話語權和控制力。機村人的理智在某種程度上是相對于桑丹的瘋癲而言的。恩波“父親”般的權威性和不可撼動的地位無時無刻地震懾著格拉自身的意志。當兔子被炸傷后,格拉甚至無法面對恩波的責問,兔子死后,長大后的格拉第一次見到恩波時,“看見他眼里噴吐的怒火,就幾乎相信是自己奪去了兔子的生命”[2](p3)。在恩波“隱形”話語權力的壓力下,格拉的錯覺正是強權話語下的失語的另一種表達。恩波在機村的地位使他所擁有的話語權作用于機村人,而恩波對于格拉用鞭炮炸傷兔子這件事上所保持的沉默態度,無形中默許與支持者機村人的憤怒與懷疑,所以機村人才敢如此囂張地咒罵、蔑視格拉。“就權力方面而言,公開處決暴露了它的專橫、暴虐、報復心以及‘用懲罰取樂的殘忍’,因此它在顛覆權力”[3](p81)。恩波的“隱形”話語權力默許了機村人對格拉母子所采取的瘋狂態度,而在桑丹母子出走后,整個機村人都開始埋怨恩波,以一種崇高而無辜的“看客”姿態向恩波的“隱形”權力發起了挑戰與質疑,而當桑丹母子返回機村時,恩波又重新擁有了象征權威的話語權。
二、對“文明”的迷狂
如果說達瑟是中了書魔的話,那達戈則陷入了“情欲的瘋癲”狀態。達戈為了色嫫能擁有一臺電唱機而敢于打破機村的禁忌,捕殺猴子。“面對死亡的絕對界限所產生的恐懼,通過一種不斷的反諷而轉向內心”[1](p17)。達戈對十六只猴子的殘殺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對某種禁忌的敬畏感,也釋放了一直被束縛的恐懼。對于遵循傳統文化與追求現代文明間不可調和的矛盾,時代背景下的權力書寫幫機村人作出了選擇。“文革”開始后,空著的神龕便有了新的內容與形式,飯前禱告的詞變成了全新的意思。“現代人是對秩序和整齊劃一無比熱愛的人,也是被秩序、齊一化所束縛的人”[4](p149)。
國家政治權力意識對整個社會的規訓機制享有充分的控制權,而當時的規訓機制迫切需要像索波這樣被時代所“標準化”的年輕人,在年輕的索波身上足以顯示出在特殊時代背景下國家政治權力對人的規訓,規訓的背后常常有“理性”作支撐,而“這種理性就是秩序、對肉體和道德的約束,群體的無形壓力以及整齊劃一的要求”[1](p2)。格桑旺堆成為大隊長,但“使上面失望的是,這樣的一個人卻沒有這個時代所需要的足夠的仇恨。仇恨是這個時代所倚重的一種非常非常重要的動力”[2](p135)。盡管索波不斷地追逐“進步力量”,但在遭遇工人兄弟的蔑視時,他明白,這是文明與野蠻的分別,“他也明白,這種分別不會取消,一個人可以做的,就是通過努力,把自己變到分別的那一邊去”[2](p140)。在大火的態勢發展到關鍵的轉折點時,人們正忙于史無前例的偉大斗爭上,為了抓捕逃跑的多吉,為了開會,為了喊口號,為了階級對抗。“瘋癲不是暴露了某種物理機制,而是揭示了某種以獸性的可怕形態肆意橫行的自由”[1](p81)。甚至連小孩子也敢僅僅是為了好玩而到處抓松雞,然后帶有足夠玩味地觀看松雞們充滿了恐懼的反抗和表演,之后再把松雞的脖子擰上兩圈,看著它們痙攣而死。
村人為了追逐現代文明不斷破壞著傳統文化。機村人在對“文明”的迷狂的同時也喪失了自己,丟失了歸屬與信仰。這是一個破除禁忌的時代,神圣的寺廟被摧毀了,那對金野鴨飛走了,護佑機村且具有精神“凈化”作用的色嫫措湖被炸毀了,大片的林子被砍伐,生靈被肆意捕殺,當所有的禁忌被打破,機村人的精神歸屬也開始消失,走向迷失狀態。
三、延宕后的“還鄉”
經歷迷失后的機村人開始重新尋找自己的精神歸宿,走向“還鄉”之路。索波是機村成長起來的新一代年輕人,也曾身份問題上迷茫過,經過波瀾后的他終于平靜下來。江村貢布與巫師多吉向來水火不容,但當巫師多吉為了機村滅火而最終犧牲時,江村貢布幫他超度,也給了他最體面的葬禮,并且發誓只要活著一天就替他蓄起長發。拉加澤里,年輕時曾為了賺錢而倒賣樹木,十二年后從監獄出來的拉加澤里開始反省自己,聽從崔巴噶瓦曾經的忠告,開始為了機村的后代償還罪過,積極種植樹木。機村人經歷了新中國成立初期的尷尬,經歷了那個荒唐時代的瘋狂,經歷了改革開放初期自由市場帶來的甘甜,從“瘋癲”走向“文明”的過程中,他們探索過,斗爭過,收獲過,正如一個人的成長,由初期的迷惘,到后來的迷狂,再到中年后的不惑,耄耋之年的愈發清醒,最終回歸個體的精神“還鄉”。
機村人從“瘋癲”到“文明”的探索,是多種權力之間不斷相互斗爭與征服的過程。每一種關系的背后都涉及權力的較量,每一種話語權力本身也必然承擔著自己的使命與責任。人總是受制于權力的話語與表達,人們被權力所控制,也在利用某種“隱形”權力表達自己,或者用話語彰顯自己被賦予的“隱形”權力。面對種種話語權力,我們所應該具備的,是時不時地從這些權力群像中走出來,適時地去反思一下我們的真實生活狀態和我們作為一個獨立個體的權力與權利。
參考文獻:
[1](法)米歇爾·福柯.瘋癲與文明[M].劉北成、楊遠嬰譯.北京:三聯書店,2012.
[2]阿來.空山(三部曲)[M].北京:人們文學出版社,2008.
[3](法)米歇爾·福柯.規訓與懲罰[M].劉北成、楊遠嬰譯.北京:三聯書店,2012.
[4]劉永謀.福柯的主體結構之旅——從知識考古學到“人之死”[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