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作者簡介：張才模，1973年生，筆名鐵牛，重慶市南川區三泉鎮馬嘴村人。十七歲開始務農，種過莊稼，搞過養殖。1997年南下廣東，干過工地，進過工廠，開過茶樓，經營過飯店，現從事個體加工行業。

一個寒風凜冽的晚上，母親手拿火把，在滿是泥、不知深淺的山村小道上摔倒了又爬起，爬起又摔倒，幾乎是連滾帶爬到了鄉政府。她滿身是泥，頭發很亂，給瘋婆子沒兩樣。她跑到鄉政府的辦公室，她要去問清楚是怎么回事。

那時，我被關在區上的監獄里，原因是我看人家打牌一個晚上沒回，而恰好那天晚上煙草店的煙被人偷了。鄉鎮府以賭博的罪名把我送到了區上的監獄里，其真正目的是看我有沒有偷煙。書記、鄉長他們正在玩金花，給窮苦人民辦工的桌上滿是偉大的毛主席。母親高興了，她終于抓住了把柄。母親罵了起來：“你們這群狗官，小孩看打牌就犯法了，你們呢？”

一個叫陳公安的出面一邊勸一邊推，把我母親趕出了鄉政府的大門。母親無奈爬回家里：蒼天啊，不平！母親沒睡意，她擔心著他的兒子。天氣很冷，母親的破膠鞋早已灌滿了泥漿，腳趾早已沒了知覺。她用松樹毛生了堆火，一邊擦眼淚，一邊烤火，天亮了，母親的眼哭腫了，雙眼滿是血絲！

在我們的村里，在我的家里，我算是最調皮的。我讓我的母親不知哭過多少次，在她用鞭子狠狠地抽我的時候，她的心不是在滴淚而是滴著血，我算是讓她操盡了心流干了淚。如果說我這輩子有欠別人的話，那么最虧欠的就是我的母親，我欠她一個乖孩子、欠她一個孝順的兒子，她為我操勞了一輩子，最后得到的卻還是彷徨、揪心。

母親叮囑我要好好讀書，而我卻背著她在老師的背后灑墨水，一天不干壞事不犯錯身上老是癢癢的。在學校挨老師的懲罰，在家里挨母親的打罵。我悄悄地拿了母親給我的學費爬上了綦江到廣州的火車。從此，很多年來，我再也聽不到母親的責罵，更別說那撕裂心碎的暴打。如今，當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后，才明白母親的罵是多么的親切，她的打是多么的溫暖。如果時間能倒回，我想回去，你打我吧，母親！

九三年的春天，我在海豐出了車禍住進了醫院。母親知道了，她變賣了家里所有值錢的東西，揣著錢去纏著我的舅舅，非要叫他帶她到廣州這邊來看我，我舅舅費盡口舌阻止了她才沒來成。在我住院的幾個月里，那時通訊不方便，我不知道我的母親是怎樣挨過來的，我不知道她賣完了所有的糧食是吃什么撐過來的，我不知道她把那只喜歡生蛋的母雞賣出去時是該有多么地心疼、不舍！

滄桑的歲月，莽撞的人生。我的母親老了，她的頭發已經全白，牙齒已經脫光，她的臉爬滿了歲月的痕跡，她的身體已經駝矮，她的腳步已經姍姍。好想，好想放下工作回去照顧我的母親，可是不能；好想，好想把我的母親接過來，可她卻不肯。每年都盼望春節早些到來，我要回去，趁這歡慶的日子好好地陪陪我的母親。而每次回去，她都是那么的忙，光手上的農活不說，一邊去菜園子里砍菜，一邊殺母雞，一邊洗那只燻得黑黑的豬腳。她已不把我當成是家里的一員，好像我是遠到的客人。她已經不再罵我，更別說打我了。偶爾歇下來的時候，老是嘮叨著要勤快點，娃兒大了錢要節約點用，千萬不要做那些違法亂紀的事。在她的理念中什么事都像種莊稼一樣：要勤勞，只要勤勞就會富裕。

山上的雪已找不到蹤跡，山茶花已開始怒放，小河里的水已開始暢流，池塘邊的白鶴已開始尋覓。我又要離開我的母親開始新一年的工作，心里是多么的不舍，可母親催促著早已為我打好了包，尾箱里塞滿了我愛吃的食物。從家里到廣州的路上，我的眼前老是母親送別的目光，母親的鹽菜味彌漫著我的整個鼻腔，酸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