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黃宛(1918—2010)是心內科醫生,1950—1958年在協和醫院、1958—1966年在阜外醫院、1966年之后在解放軍總醫院工作。他直接參加過周恩來晚年的治療工作,并且留下了相關筆記。
在父親的筆記中,第一次出現“總理”是在1967年6月。總理陪同一位來訪的總統去上海,有關領導讓父親隨行,但是“既要我去機上,又不讓首長知道,所以我先上機”。“回程機上只有八九個人,本不能與總理見面,后來9局楊局長還是要我去,和總理見面。他一見便問‘你是誰?’我說了姓名,他立刻想起來了,而且拱手說‘你也來了’,我只好說是為看外賓的。他獨坐一室,說不多談了,一談就談病的事,我便告辭回來與卞(注:卞之強)在一起坐。他給我看了他們擬的治療搶救計劃,我提了一些建議。”最后一次的記錄是1975年的11月:“11/9到家,才知道要去老卞那里,但未告知我去住在那里。11/10上午去了,老卞介紹情況并告知我要住下。當晚便去305新大樓502號住下,又開始了新工作。”父親告知,他在那里的工作是和其他幾位專家倒班,通過病床旁的心電圖機對病人作監護。
最近看到一本書,是羅瑞卿的兒子羅宇寫的《告別總參謀部》。書中談及周恩來患癌的診治是這樣描述的:“李冰是李克農的女兒,腫瘤醫院的院長,周恩來醫療組主要成員之一。”“李冰說,周恩來多處癌都是原發性的,不是轉移,這種病例很少見。由于總理年事已高,而且前面康生、謝富治手術治療效果并不好,所以醫生們的意見是保守療法,不動手術。”“特別是第一次手術之后,沒有一個醫生贊成再動手術,只有周恩來執意要動手術,而且第二次后手術后,還要動第三次。李院長說,總理這么動手術,醫生都覺得不是求生,而是求死。”
這本書中列舉的材料與父親的見聞并不一致。
記得在周總理、毛主席先后去世后,父親告訴我,他曾聽說,在總理尿液中發現癌細胞后上報給毛主席,可是卻沒有回音,也就錯過了手術的最佳時機。

1988年12月31日父親有機會見到了總理的保健醫張佐良,他向張詢問總理癌癥的發現和診治情況,“談了半個上午”,并把張的所述作了筆記。現抄錄如下:“自72年開始有尿中三個以上紅血球,大便中潛血陽性。總理拒絕作鋇灌腸檢查。至73年初發現有尿中癌細胞,經俞銘鵬、楊大望及上海、廣州細胞學家證實。毛主席出于對各種癌癥之不能,分析認為謝富治、陳毅之癌未治愈而死去,對總理膀胱(或尿道)癌命令:一保密(包括大姐與本人);二不準治療。至2月底出現肉眼血尿,不得不再次由佐良告大姐,并上報。后由佐良告葉帥,請示毛主席,同意了體檢,但不準治療(分兩步走)。后經與吳階平等商量,雖然有最高指示,但仍應相應從事。于是乃有1973年3月10日在玉泉山的檢查,發現系一小局部癌組織而燒去。上報發現癌癥并已處理,經主席批為‘看來一步走比兩步走更好’。”附帶說明,對父親上述記錄中的“一步走”、“兩步走”的含義,我不清楚。
顯然,作為總理保健醫生的口述是最為可信的。
近年在坊間有傳言,說總理在病危期間在與鄧穎超的談話中,檢討了自己沒有堅持原則,犯了迎合毛主席的一系列政治錯誤。這個傳言不可信。
1976年元旦,報紙上登載了毛主席那首有“鶯歌燕舞”詞句的詞《重上井岡山》。記得父親曾經告訴過我,那時總理身體已經虛弱不堪,可仍讓一位大夫在床邊給他朗誦這首詞,而且還要他反復念了多次。
父親曾說起,總理在自己病危的晚期向周圍的醫護人員鄭重交待,我在病中可能會說胡話,你們絕不能當真,更不能外傳。父親的工作是通過在病床旁的心電圖機對病人作監護,而他沒有聽到過任何“胡話”從總理口中說出。
我曾向父親詢問,在總理病重住院期間有哪些領導人來探望過。,他告知葉劍英來得最勤,毛主席從未露面。我又問,鄧穎超來探望時,總理對她是否有過囑托。我不記得父親講過與此有關值得記憶的見聞。在上述傳言中,記載了1975年11月15、17、19、22日和12月3日總理與她的談話,而那段時間正是父親守護在總理身邊的時間。若鄧穎超果真如此頻繁地到醫院探望并與病人長談,父親是不會沒有印象的。
周恩來、毛澤東先后離世已經近40年,本文涉及的內容已不屬于“機密”。我父親那一代當事人多已離世,仍在世的記憶力也大不如前了,而如果知情人再不把實情告知后人,坊間的傳聞就會更加盛行。我多少知道一些情況,擬就此文以正視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