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代：4分錢獎金因何驚動中南海

1980年代發(fā)生在蛇口工業(yè)區(qū)的“4分錢獎金”風波，直接沖擊了傳統(tǒng)的大鍋飯分配體制。隨后，一場關于分配制度改革的討論在全國展開，按勞分配、多勞多得等改革經驗在全國推廣開來。

見證人：沈長林、阮祥發(fā)

沈長林，1945年生，原中交第四航務工程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四航局）黨委書記，“廣東省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時任四航局第二工程處一隊副教導員兼蛇口工區(qū)黨支部書記。

阮祥發(fā)，1949年生，原四航局董事、黨委副書記。作為深圳特區(qū)的首批拓荒者，1979年，時任交通部四航局二處辦公室副主任的他，直接參與了深圳蛇口港的第一座碼頭五灣碼頭的建設，親身經歷了當年“4分錢的故事”。

對沈長林和阮祥發(fā)來說，“4分錢”的獎金事件是一場思想洗禮，也見證了改革開放殺出一條血路的艱辛。

序曲：醞釀試點出臺4分錢獎金方案

1979年8月，深圳灣畔驕陽似火。蛇口工業(yè)區(qū)600米順岸碼頭建設工地上，有司機在車底下乘涼。

拉土的距離也就一公里不到，一天拉上個八九十車沒問題，可由于每月拿固定工資，干多干少都一樣，工人們工作積極性不高，工程施工方、四航局第二工程處一隊副教導員兼蛇口工區(qū)黨支部書記沈長林等人急得團團轉。

“不講多勞多得，不重視物質利益，對少數(shù)先進分子可以，對廣大群眾不行，一段時間可以，長期不行。”這是鄧小平在1978年12月13日中央一次會議上所做報告中的話。按照這個思路，我們搞點獎勵措施行不行？沈長林想。

與此同時，1979年8月4日，《光明日報》刊登的文章讓沈長林有了更為清晰的思路。文章介紹了北京內燃機廠、山東廊坊棉紡廠等單位改變分配制度，實行獎金獎勵的嘗試，沈長林于是在這張報紙上貼了張紙條，“請一隊支部委員認真學習”，并召開支部委員會討論，得到大家一致認可。

支委沈長林、余讓奎等人認為，在特區(qū)、尤其在蛇口更應該搞獎金獎勵。于是，余讓奎起草了蛇口工區(qū)“全優(yōu)工號獎”方案，確定將工作表現(xiàn)和收入掛鉤。隨后，沈長林拿著報紙找二處處長李洪和黨委書記王振芝。當時，李洪高興地拍著沈長林的肩膀說：“小沈，我們倆同意你的意見，你們拿出一個方案吧。”

方案交到工區(qū)后，二處黨委書記王振芝和處長李洪決定在一隊先搞試點。后來，負責石方施工的機械隊在一隊方案的啟發(fā)下，出爐了每超運一車土方獎勵4分錢的計件獎金辦法。

高潮：實施獎勵工程提前33天完成

當年10月，“定額超產獎勵制度”正式實施。每人每個工作日勞動定額運泥54車，完成這一定額，每車獎2分錢，超過定額者每車獎勵4分錢。這一看似簡單的政策，迅速跟工人們發(fā)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整個工地活起來了。

于是，工人們的積極性立即被調動起來。大家提前上班，天黑了，要由車隊長趕他們下班，下班后還主動檢修車輛。為了擠出時間多拉土，司機們甚至少喝水，以減少上廁所的次數(shù)。“當時我們的車還沒有空調，車內溫度非常高，很多司機都是打著赤膊在里面一坐一整天。”阮祥發(fā)回憶說。

當時，具體實施這一獎金政策的機械隊還把工人每天的工作量貼在墻上，大家相互競賽。作為辦公室綜合管理人員，阮祥發(fā)還對此事進行了宣傳整理，但具體材料今天已經難以尋覓。當時，人均每天完成量提高到八九十車，最多一天完成131車，單日獎金達4.16元，一個月下來，可達100多元，有的人月收入已遠超工業(yè)區(qū)中層干部了。

工人們勞動積極性提高的直接結果是，這一段碼頭建設工程提前完成，承包方得到了30萬元獎金，而工人的獎金只占其多創(chuàng)產值的2%。按照四航局局志記載，該“工程自1979年6月24日進場，于1980年2月25日提前33天完成，創(chuàng)造了特區(qū)港口建設的奇跡。”

低谷：獎金取消當月工程計劃未完成

但好景不長，這種獎勵制度引起了一些爭議，有人說這種做法違反了規(guī)定，“沖了紅燈”。當時，國家曾有規(guī)定，職工每人每年獎金不得超過一個半月到兩個月的工資額。蛇口工地實行的“定額超產獎勵制度”，顯然對傳統(tǒng)規(guī)定產生了巨大的沖擊。

1980年4月，蛇口工地接到上級有關部門的指示：立即停止這一獎勵制度。

當時，全國正在批評“獎金掛帥”。有一個頗有意思的小插曲：一次全國性會議，工業(yè)區(qū)工程建設方面負責人王今貴介紹蛇口改革經驗竟遭哄笑。他當時講了蛇口的改革，講了工程進度，當講到“4分錢的故事”時，臺下突然哄堂大笑。原來，當時有關部門已相繼發(fā)出“紅頭文件”，正在批所謂“獎金掛帥”，可王今貴在工地上忙活，還不知道這些，于是他只好尷尬地解釋：我們是特區(qū)、特事、特辦！

可以說，4分錢獎金被取消后，效果也是立竿見影的。這項措施停止執(zhí)行后，工人的積極性馬上大減，熱火朝天的施工場面不見了。取消獎金后的當月，工業(yè)區(qū)基礎工程建設第一次出現(xiàn)月度計劃未完成的現(xiàn)象。“其實他們也不是偷懶，只是按時完成定額，誰也不愿意在完成定額后多干一點。從4月到7月，車隊工人平均每天的運泥數(shù)又下降到30車左右，施工進度又慢了下來。”阮祥發(fā)說。

生機：高層力挺開啟分配制度改革大幕

看到這情況，不僅蛇口工地的幾個領導著急，消息也傳到招商局。5月7日，蛇口工業(yè)區(qū)建設指揮部向交通部、國務院進出口管理委員會、廣東省委特區(qū)管理委員會遞呈《關于蛇口工業(yè)區(qū)特區(qū)基本建設按經濟規(guī)律辦事實行定額付酬辦法的請示報告》，并附上相關調查報告。

不久，一份《關于深圳市蛇口工業(yè)區(qū)碼頭工程停止實行超產獎，造成延誤工期，影響外商投資建廠》的新華社國內動態(tài)清樣（第20687號），送到了當時的中共中央總書記胡耀邦的案頭。

胡耀邦非常重視，1980年7月30日，他提筆批示：“請谷牧同志過問一下此事……看來我們有些部門并不搞真正的改革，而仍然靠做規(guī)定發(fā)號施令過日子。這怎么搞四個現(xiàn)代化呢？”

谷牧馬上做出反應并批示：“既施行特殊政策，交通部、勞動局這些規(guī)定在蛇口完全可以不實行。如同意，請通知廣東。”

于是，在黨中央的直接關懷下，蛇口工地再度恢復獎金制度，并將資金升至每車5.5分，工人們每天又拉土上百車，每月獎金過百。蛇口碼頭工程不僅很快完成，年底工人還樂哈哈地每人抱了一臺當時極為稀缺的彩電回家。

就這樣，蛇口半島像一把尖刀，再一次劃破體制之困，開啟了分配制度改革的大幕。“這看似是4分錢創(chuàng)造的奇跡，實際上是建設者們改變觀念所創(chuàng)造的奇跡，是按經濟規(guī)律辦事的結果。”多年之后，阮祥發(fā)回憶說。

（摘自《深圳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