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云鵬與他的佛像畫藝術

丁云鵬，字南羽，號圣華居士，明嘉靖二十六年（1547）生，安徽休寧人。明代著名畫家，精于白描人物，尤擅佛像畫，兼工山水、花卉，能詩，無不精妙。丁云鵬在中國繪畫史上是有著舉足輕重地位的，后代每一部繪畫著作幾乎都會提及他，將他視為明代后期人物畫代表畫家之首。

家學淵源，師從名師

丁云鵬出身于南直隸徽州府休寧縣一戶世代行醫的家庭，康熙《休寧縣志》（卷十九）對其父丁贊的生平有如下的記載：“丁氏自宋世業醫，嘉靖初丁繩（丁云鵬祖父）以醫名，子丁贊受其業醫，每奇中，人以為仙，號海仙，性好客，嘗以五十緡脫人于阨，書畫有米、倪風，年六十卒?！笨梢?，丁家通過世代行醫，積累了可觀的家產，丁云鵬的父親丁贊不僅醫術高明，而且為人慷慨，同時喜好書畫，書畫有米芾（宋四家之一）、倪瓚（元四家之一）的風范。

這樣的家庭背景，為丁云鵬幼年學習書畫提供了條件。而對于丁云鵬早年影響很大的還有一位重要人物，那就是休寧同鄉，也是他的恩師詹景鳳。據道光《休寧縣志》（卷九、卷十二）記載：“詹景鳳，明隆慶元年（1567）丁卯科舉人?！薄靶曰磉_，負豪俠，侃侃好談，談壯舉于鄉，授南豐教諭……升南翰林院孔目，復升南吏部司務，風流文藻，東南士歸之?！闭簿傍P不僅是位博學的大儒，同時也是一位知名的書畫家。道光《休寧縣志》即言詹景鳳“書法如祝希哲（枝山），繪畫如文徴仲（徴明）。”而且休寧詹氏家族幾代好古，收藏古玩和書畫甚豐。因此，丁云鵬在恩師的指點下，畫藝大進。

交游名家，行走佛門

丁云鵬在中年以后走出家鄉，游走于名山大城，與當時的書畫界名家交游甚廣，同時與佛門人士往來頻繁，寄宿于佛寮僧舍，成為一名佛教信徒，這正是鑄就其佛像畫成就的重要原因。

明萬歷五年（1577），丁云鵬初入松江地區，常寄居于松江地區的佛寺，創作了《十六羅漢圖》冊、《五相觀音圖》卷等，這些作品深受蘇州地區畫家文徴明、仇英畫風影響，人物風格古意盎然，人物背后多繪有山水背景。第二年，丁云鵬又與松江、蘇州一帶的知名畫家孫克弘、莫是龍、侯懋功合作繪制了《朱竹圖》卷，由此可見，丁云鵬在這一時期廣交名士，豐富了個人的繪畫素養。萬歷八年（1580）以后，丁云鵬繼續游歷于長江沿岸各地，最遠還到達福建，其中在南京游歷期間，他還結交了袁宏道等公安派文論家。

在丁云鵬一生交游人士中，名氣最大的要數一代書畫大師董其昌了。董其昌（1555—1636），字思白，華亭（今上海松江）人，精鑒賞，富收藏，書、畫成就均為明代后期第一人。同時，董其昌還是一位著名的書畫理論家，著有《容臺集》、《畫禪室隨筆》等諸多書畫理論著作。其畫風師法古代名家，而不拘泥，以書法的筆墨修養，融入于繪畫。終使其在當時與后世聲望顯著，是“華亭派”的領軍人物。前文說過松江地區是丁云鵬的初游之地，丁比董年長八歲，算的上是同一代人，丁云鵬萬歷五年作品《五相觀音圖》卷后就有董其昌的題識，想必二人當時就已定交。后來，董其昌又篆刻了一方印章，篆文為“毫生館”，贈予丁云鵬（參見清人徐沁所著《明畫錄》），由此可窺二人私交甚密，畫藝切磋頻繁。

丁云鵬號圣華居士，說明他是一名佛教信徒。青年時代的丁云鵬就常寄居于松江一帶的佛寺中，中年以后與憨山、紫柏、密藏道開等多位高僧交往密切，以下略述他與幾位高僧的交往情況：

憨山（1546—1623），俗姓蔡，名德清，字澄印，全椒古蔡淺人（今屬安徽和縣）。憨山大師12歲削發入佛門，曾在南京報恩寺為僧，后云游四方。游五臺山時，愛北臺憨山風景秀美，遂取此為號，為明代四大高僧之一。丁云鵬曾繪《觀音大士像》贈予憨山，萬歷二十三年（1595）憨山因與道士耿一蘭爭東海牢山海印寺而吃了官司，被放逐雷陽（廣東），丁云鵬還托人捎去三國高僧康僧會的影像。在《憨山夢游集》中有致丁南羽（丁云鵬）的信函，這些都可見丁云鵬與高僧憨山的關系非同一般。

紫柏（1543—1603），俗姓沈，南直隸蘇州人，法名達觀，中年后改名真可，號紫柏老人，也是明代四大高僧之一。紫柏是十分推崇丁云鵬的佛像畫的，常托其制作佛畫?！蹲习乩先思分杏杏涊d：“萬歷辛卯（1591），余寫法華、楞嚴二經畢，龕上當繪八部真形……遂屬彰山丁生云鵬臨摹，登龕布置，精妙玲瓏莊嚴，殊為稀有?！痹凇蹲习刈鹫邉e集》中則記載：“紫柏書十八羅漢像贊，下注‘俱丁云鵬寫’”又有：“彰山丁生善寫佛菩薩像，生氣意態，使人瞻之道心開霽?！睂Χ≡迄i的佛像作品可謂贊不絕口。

密藏道開，是紫柏的入室弟子，江西南昌人。他雖不如明代四大高僧那樣在佛教教義的發展或宗教修行方面有突出貢獻，但他協助其師紫柏等人發起刊刻《嘉興藏》（中國歷史上規模最大、內容最全的漢文大藏經），并在刊刻過程中擔當籌備、監造等具體工作，在佛教史籍的搜集、保存等方面貢獻極大。在他的信函中多次提及丁云鵬，“南羽（丁云鵬）所繪經首佛像，須覓此人（黃守言，徽州歙縣人，徽州著名刻工，方于魯的《方氏墨譜》即為此人所刻，下文詳述。）鏤刻乃善，刻已可寄楞嚴屬首座忠庵師，尋便轉致。”由此可知《嘉興藏》中很多卷首木版佛畫正是出自丁云鵬之手。密藏道開在刊刻《嘉興藏》的過程中，為了得到明朝皇室支持，曾將丁云鵬所繪《觀音大士》貢獻給萬歷皇帝的母親慈圣太后，其疏云：“茲以山林所藏觀音大士一軸，乃彰郡丁云鵬所畫，古今絕筆，丹青上乘，誠稀有之珍也。”

廣東省博物館收藏有一幅丁云鵬晚年作品《楓嶺秋聲圖》，其款識“更聞楓葉下，淅瀝度秋聲。甲寅九月寄望，寫于虎丘僧寮。云鵬?！奔滓晔?614年（萬歷四十二年），作者時年六十八歲，當時仍寄居于蘇州虎丘僧寮中。

丁云鵬佛像畫作品選介

在丁云鵬所有繪畫作品中，佛像畫占據很大一部分，也是其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如今國內外很多博物館均收藏有他的作品，筆者所知他的佛像畫作品就有：《達摩像》（北京故宮博物院藏）、《羅漢圖》（上海博物館藏）、《伏虎尊者圖》（安徽博物院藏）、白描《羅漢圖》（安徽博物院藏）、《羅漢圖》（中央美術學院藏）、《釋迦牟尼圖》（天津市藝術博物館藏）。下面介紹兩件安徽博物院收藏的丁云鵬佛像畫作品：

1.《伏虎尊者圖》軸，縱135.3厘米，橫60.1厘米，紙本墨筆，1958年從徽州地區征集。此圖主體繪一手執羽扇、身披袈裟的耄耋尊者，目光深邃，肅然而立。身旁一只黑斑馴虎，俯首搖尾，神態安良。虎前有一童子，蓬頭寬袍，捧經恭立。畫面背景繪山石幽蘭、修竹幾桿，風吹竹葉、云煙如幕。山石樹木是丁云鵬佛像畫中最常用的背景，畫面簡潔而富有意趣，幽靜中卻彰顯盎然生機。此圖線條凝重有力，精工之處不拘謹，疏放之處筆簡意明，不失為明代人物畫的典范之作。另外，這樣的景物配置，打破了傳統佛門畫像，有佛必見寺廟的布局，也可算丁云鵬佛像畫自成一家的創新。據《南陽府志校注》記載：襄陽法聰禪師八歲出家，只需手按虎頭，即可令其閉目伏地，此畫內容正是出自于此。

接下來看看這件作品的款、印，畫左自題“丙辰夏日佛子丁云鵬敬寫”，下鈐印二方：“丁云鵬印”、“南羽氏”?！氨健笔?616年（萬歷四十四年），時年丁云鵬70歲。在這幅立軸的右下角還鈐印二方：“吉云居”和“海印三昧”，應當是收藏者所鈐印鑒，“海印三昧”為佛教術語，語出《華嚴經》，說明收藏者也是位佛教信眾。那么，這位叫“吉云居”的收藏者是誰？前人沒有做出考證，筆者偶得幾條線索，推知此人應是明代華亭籍文學家、書畫家陳繼儒（字仲醇）。因為清代書法家王文治《夢樓詩集》卷二十一中有這樣一段文字：“丁南羽為陳仲醇作吉云居研山圖卷二首?！蹦敲纯芍凹凭印碑斒顷愔俅嫉氖颐?，同時丁為陳繪圖，可見二人私交甚好。另一條線索是，清乾隆九年官修《秘殿珠林》記載：清宮藏畫中有三件丁云鵬的佛像畫，分別是《羅漢圖》、《達摩像》、《彌勒佛像》，其中前兩幅作品不僅留有丁云鵬的款識、印章，同時右下角皆鈐有“吉云居”印。由此可見陳繼儒（仲醇）曾經收藏的丁云鵬佛像畫還不止《伏虎尊者圖》這一幅。想必后來散佚，有的進了皇宮，有的藏于徽州人家。

2.白描《羅漢圖》，也是安徽博物院收藏的一件丁云鵬佛像畫作品。丁云鵬最擅長繪白描，人皆言其佛像畫宗吳道子筆意，而其白描取法龍眠李公麟筆法。此作主體繪十八位羅漢，每位羅漢神情各異，有的相互攀談，有的活動筋骨，有的靜坐養神。畫面的背景亦是山石與松樹，近處一株勁松盤曲的生長于山石縫隙間，松干上樹洞幾點，彎曲不直，顯得滄桑古樸，松樹巧妙地將畫面分隔為左右兩部分，使作品更有層次感。畫面遠處云霧與蒼山襯托了景致的深遠，視覺的立體感頓時凸顯。作品右下書“南羽丁云鵬寫”。

關于丁云鵬的羅漢像作品，明末清初藏書家姜紹書就在《無聲詩史》中評價說：“丁云鵬畫大士羅漢，功力靚深，神采煥發，展對間恍然身人維摩室中，與諸佛對話，眉睫孔皆動?！闭驗橛腥绱烁叱募妓?，所以丁云鵬的白描羅漢作品受到佛門的爭購。在丁氏一生繪畫中，白描羅漢作品也是創作數量最多的。

另外，丁云鵬在版畫方面也極有成就，楊仁愷先生主編的《中國書畫》一書中就強調：“必須指出，丁氏為當時新興的版畫作了不少插圖，有突出貢獻?！痹诿鞔罩菽V《程氏墨苑》與《方氏墨譜》中就保留了許多丁云鵬創作的版畫，以制墨圖案的形式反映出來。如今安徽博物院收藏有五塊丁云鵬的《觀音變相圖》雕版，更是極為珍貴， 此套雕版均為雙面雕刻，每面3圖，共計30圖。每片長78厘米，寬25厘米，最厚片約3厘米，薄片厚約2厘米。此圖原32幅，為明萬歷年間徽州歙縣制墨名家程幻博（即程君房）所施刻本，程死后版片散佚。天啟二年（1622）歙縣巖寺人方紹祚得之，加以補遺，題為“觀世音菩薩三十二大悲心懺”。宣揚佛教的圖像稱為“變相”，故又名“觀音三十二變相”。此三十二變相圖旁均附有說明文字（稱為變文），圖文并茂，是十分珍貴的明代佛教文物。民國二十八年（1939）清末翰林歙縣大收藏家許承堯觀此雕版，不甚欣喜，并附刻題記，據《程氏墨苑》參校，考證這套雕版正是丁云鵬繪圖，歙縣虬村黃氏刻版。

縱觀丁云鵬的一生，傾心于繪畫，游走于佛門，終成晚明佛畫一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