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食物有關(guān)的事

每個意識都還在模糊著的凌晨，菜販子們卻比誰都清醒。鎮(zhèn)上的沿河路，人聲鼎沸、汽車轟鳴。天邊僅僅初露微光，天空中還伴著點點的星星，夜的寒冷仍舊充盈在空氣里。他們就這樣站在刺骨的寒風(fēng)中，哈著白氣，借助著微弱的路燈，嬉笑怒罵著討價還價，若是供給所需，價錢合適，便一拍即合。交錢交貨之后，充盈了的腰包駕著汽車揚長而去。

也有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沒有批發(fā)出去的菜販子們，也只有超著手，看上去一臉的愁相，空白著腦袋，回到車上，或者找個較為暖和的地方休息一會兒，他們期待著像我媽這樣年齡的婦女們的光臨。其實，到現(xiàn)在，我也只有跟著我媽這樣的人，才能找到又便宜又好吃的蔬菜。

之后，沿河路歸于平靜。空氣萎靡，四周都是瞌睡的味道，小菜商們在默默打理著剛剛買下來的蔬菜瓜果，往往他們的菜攤后面都藏著一只桶，里面本是清亮見底的一桶水，但隨著他們不斷的清洗部分蔬菜上多余的泥土，而越來越混濁。但即是這樣一桶污水，仍舊可以源源不斷地清洗出整個菜攤上的蔬菜。

菜攤上的各類蔬菜，分門別類，擺放得整整齊齊，有的上面還沾著嬌俏可人的露珠，每一樣看起來都是那樣的鮮亮可口。商販們對待這些菜就像對自己的孩子一樣小心翼翼，他們的手掌厚實，骨節(jié)粗大，手指卻靈巧謹(jǐn)慎，那些表皮蔫了的部分仔細(xì)揪掉，輕輕地這兒拍拍，那兒捏捏，就這樣經(jīng)過他們精心的呵護(hù)，就連一顆小小的蔥頭，也立刻精神抖擻起來。

在迎來第二輪的沸騰之音之前，鎮(zhèn)上第一縷太陽已經(jīng)照在了最高的那個山頭上。這里熱氣騰騰的肉類市場，生機勃勃，沒有人記得幾個小時之前，待宰這些嗷嗷叫著的動物們時殘忍一幕。還有貼近山邊，賣雞鴨魚的商鋪，一大早就有它們同類的血腥事件上演，但是這里的公雞仍舊稱職的打鳴，魚兒也仍舊自由在池子里愉悅地游蕩。

這一切都在迅速的醞釀之中。最后，家庭主婦大軍們浩浩蕩蕩地從小鎮(zhèn)的四面八方涌這里，點燃了那根蓄謀已久的導(dǎo)火線，菜市場迎來了每一天中最熱烈的綻放。

我也是不久前才成為他們其中一員的。所以，比起他們來，我還顯得很不成熟，有許多地方需要學(xué)習(xí)，我自信自己有很大的上升空間。雖然，從小，我就挽著媽媽的手陪著她一塊兒逛菜市場，但我仍舊不知道哪家的豆腐好吃，哪家的菜便宜。

我每次抵達(dá)菜市場，兵慌馬亂的在一個菜攤上指著這個、那個，買完給錢就拎走，買了好長一段時間的菜，仍舊不知道每一樣菜的單價。而我媽，從容不迫，一家一家挨著問，貨好便宜的話，暗自高興。若遇到貨孬價格還高的話，鼻子哼一聲，轉(zhuǎn)身就走。

在每天出門，去買菜之前，她老是會因為不知道買什么菜而黯然傷神。但去菜市場，就像她去趕赴一場盛大的聚會，她走在人群中，與買菜的賣菜的，三步一點頭，兩步一招手。忽地一下，自信就來了，買菜如有神助，一不小心就買了一背簍的菜。

而我在菜市場混得，完全就不如我媽那樣如魚得水了。首先，我一看到自認(rèn)為比較好的菜就讓人稱一稱，然后稱完了再問價格，最后再討價還價。這樣的順序，足夠混亂的，賣菜的人天天與我媽這樣老道的家庭主婦周旋，個頂個的精。即使是一毛兩毛錢，也都能看得上眼，養(yǎng)家糊口嘛。而再看我，又是這樣笨嘴笨舌的，就知道是初出茅廬，此時不“宰”更待何時。

其實又能“宰”多厲害呢，這些菜販子們，每天貪黑摸早，沒日沒夜地干，怎么樣都能值得起那幾塊錢的。

再說，我也有在菜場遇到熟人的時候呢。曾經(jīng)就有這么一位腿腳不方便的阿婆，頭上包著頭帕，穿著陰丹布的長褂子。我在她那兒買土豆時，隨意攀談，慢慢的牽扯出了那么一絲一縷的關(guān)系來。阿婆一看我就不是那種因為幾個土豆來主動跟她攀親戚的人，再說我也有根有據(jù)地前前后后捋清了關(guān)系，她立馬覺得收我的錢就不對了。

看著阿婆那一臉的皺紋，我實在不忍心拿著土豆就走，于是在她聲色俱厲的推讓當(dāng)中，我還是慌張地扔了二十元錢在她的攤位上，拔腿就跑。再去菜場買菜時，我已認(rèn)不出她的樣子，但一想起這位面目模糊的遠(yuǎn)方親戚，心里仍舊戚戚有余。

我的小時候，物質(zhì)并不像現(xiàn)在這么豐富。我曾經(jīng)因為一只漂洋過海的菠蘿，全身的細(xì)胞都為之歡呼吶喊。菠蘿是多么神奇的水果啊，那樣美妙的內(nèi)心卻隱藏在了那樣粗糙的表面之下。那些表面的凸刺，顯示著它與我們本地的水果是多么的不一樣，那充滿熱帶風(fēng)情的口味，讓我體會到了從未感受過的異域色彩。那是海風(fēng)迎面吹過，留下的一股海鮮味嗎。甜中沁著鹽的咸味，應(yīng)該是大海的味道。

它和它的伙伴們，千里迢迢的來到這里，從大海邊走到內(nèi)陸，再走向高原。一路的繁華被拋在了身后，若還要往里走，則是呼搖直上了。它滿載著人們的各種希望，一直來到了大山的脊梁上。這樣的不分晝夜，一直到路的盡頭，有沉默的山群包圍著。

若它們也有高原反應(yīng)，被拉在貨車?yán)飽|搖西倒。新鮮的氣息，在干燥的空氣中蒸發(fā)，一絲一絲地消失，飽滿的表皮開始塌陷。但即使是這樣的食物，也是一種安慰，它充實了牧人單調(diào)的奶制品的胃口和寂寞的心，讓漫長而孤獨的放牧生活充滿生氣。食物所帶來的欣喜，是無可比擬的。

那就更不要說精心烹飪之后的食物了，豐盛的食物上桌，有埋頭大快朵頤的沖動。你看到的鮮活的菜色、聞到的各類香氣，以及嘗入口中的美味，通通刺激著嘴里隱藏的味蕾，它們貪婪的吸附著自己所管轄的區(qū)域。嘴唇在不停嚅動，口水在不停地分泌，混合著食物一切的美好，一不小心就滑向了食道的方向，然后再滑向胃里，胃挨著心臟，當(dāng)胃飽脹的時候，心也就跟著滿足了。

然而湯，也并不是加了鹽的水。它是能看到的濃稠，能聞到的各種食物糾結(jié)在一起的碰撞。它躺在鍋里，是那樣的淡然。但卻又汩汩地溢出熾熱，它能夠安撫每一顆漂流動蕩不安的心。

但其實，這一切遠(yuǎn)遠(yuǎn)不止是這樣的。它的背后一定隱藏了什么，要不然為什么會有一吃到口中，就快要有流淚的幸福感。

當(dāng)成千上萬粒的種子被孕育出來，奔向大地。它們在深深的埋藏之后，經(jīng)歷了怎樣的黑暗和艱辛，它們又是以怎樣的艱毅破土而出的。在見到陽光的那一刻，就像是生命重生之后的喜悅。一定是這樣的，它們在大地的滋潤下，陽光的哺照下，愉悅生長。

而牲畜們受著一方土地的滋養(yǎng)，渡過它們無言而又短暫的一生。最終，它們都是在為著別人，以生命的犧牲和付出歸結(jié)。這之后，當(dāng)人們坐在餐桌邊，挾著一塊肉，放到嘴里，五味雜陳。

最終，我發(fā)現(xiàn)生命以一種慣性依賴著食物。而在食物所呈現(xiàn)出來的面目之后呢，那里隱藏著更為隱蔽和密切的網(wǎng)絡(luò)，那些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環(huán)節(jié)。正是這樣，這個世界在不斷地向前，我們的生活也在此之下鋪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