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南市歷下區刑警大隊長朱玉杰： “更衣室”的球隊權杖

朱玉杰是典型的山東大漢，身材高大、一身正氣，不怒自威。

作為濟南市歷下區公安分局刑警大隊大隊長，朱玉杰帶領的刑偵工作一直名列濟南市的前茅，其中命案偵破率自2007年至今連續九年保持100%。全市年終刑偵考核連續多年名列前段，多年來全局有影響的大要案件全部破獲，集體及個人多次受到上級表彰嘉獎。

朱玉杰喜歡籃球，“年輕時喜歡打前鋒，中鋒、后衛也都打過，現在常常給隊里弟兄們當教練。”無論在哪個位置，大家習慣了對他的信賴。這種球場上形成的權威往往來自于個人的魅力，是大家對其智識和技術的信服。

在刑警大隊，朱玉杰也一樣嫻熟于數職，既是偵查案件時最有力的沖鋒隊員，也是心思縝密、統籌全局的布陣者。

追捕路上的十年

好的“核心”，既能在關鍵時刻遠投得分，也能在比賽白熱化時穩住隊伍從容布陣。案件偵破亦然，既要當機立斷，也要細致如“穿針引線”。

2013年8月11日6時20分，朱玉杰率隊在湖北省孝感漢川市南街市場將李某金抓獲。這場追捕跨越了十年、輾轉了上萬公里，讓濟南市歷下區公安分局在全市開展的緝捕故意殺人逃犯專項行動中，率先達到抓捕率100%。

2002年7月23日晚，歷下區分局接到報警：明湖小區一住戶內傳出惡臭。正是濟南最熱的伏天，一進樓道里就是濃郁的惡臭。敲門無果，只能把房東找來開門。大家順著臭味發現雙人床下有液體流出，掀開床板，是一具已經嚴重腐爛的尸體，身上捆了好幾道繩子。后經證實，受害者余某，因被人捆綁后捂蓋窒息死亡。

案發地點原來住著一對青年男女，男方余某正是死者，而女方李某金在案發后不知去向。通過走訪調查，朱玉杰確認了兩人之間的關系為男女朋友，死者余某另有家室。最后跟兩人一起喝酒的朋友介紹，喝酒期間兩人曾因結婚問題發生過爭執。種種線索看來，李某金的嫌疑較大。但女方不到1.5米，男方卻是1.7米，一個瘦小女人怎么能捆綁一個成年男性并實施殺害？這讓大家也懷疑有其他嫌疑人的存在。朱玉杰做了各種假設，是不是李某金有幫兇？或者兇手另有其人并且控制了李某金。

朱玉杰回憶，“我們做了大量的工作，案發后找到李某金的老家，發現她并沒有回家，也沒有發現與李某金有牽扯的關系人?！本瓦@樣，李某金消失了。但朱玉杰們卻在十年間先后到李某金戶籍地——湖南冷水江市三次，并結合線索，奔赴廣東深圳市等地5次，反復進行摸排工作，緝捕行動從未間斷。2012年的“清網行動”，朱玉杰安排了兩名民警再次去李某金老家駐守了一個半月。2013年，朱玉杰再次帶隊來到冷水江，協同當地公安局刑偵大隊、派出所以及村干部，對李某金父母家的鄰居再次做了調查。這次行動給案件帶來了一個重大線索：李某金可能已經結婚，嫁到了“湖區”。湖南湖北到處是湖，哪個“湖區”卻沒人說得清。朱玉杰得知李某金家中因為翻修房子和鄰居產生矛盾，就利用這點反復做工作，終于得到了有效的信息。在案發后的一兩年，李某金曾通過撥打鄰居的座機來找家人，后來又通過大姑嫁到了湖區。

“女性的追逃工作更難開展，因為成年男性更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而一個女性，嫁到哪個村子里，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大家不會過于警醒?！敝煊窠苷{查發現，李某金大姑的大女兒嫁到了湖北的孝感市，而這個地方恰好也有一個“湖區”。這個地方四面環湖，進出只能靠船，到達后也只能步行，很容易暴露追逃企圖。與此同時，朱玉杰得知，李某金家人已經警覺到警方的調查，貿然行動，容易驚動李某金。

“一定還有其他方面的線索，在沒有確切消息的時候不能打草驚蛇?！痹诶钅辰鸬陌缸由希煊窠茱@得非常謹慎，仿佛得來不易的線索一口氣就能被吹散。最終，朱玉杰通過查找結婚登記信息，終于發現了2003年劉某的結婚登記記錄，結婚照片正是消失了十年的李某金。

朱玉杰等人再次起程趕往孝感。十年追蹤只剩收網，朱玉杰更加小心了。因為朱玉杰和隊員們多是北方人，身材高大，與當地群眾形成鮮明的對比，為了不打草驚蛇，工作只能在夜間展開。夜深人靜，朱玉杰及民警守候在李某金家門口，并沒有發現李某金及女兒的行蹤。“這證明抓捕時機還沒到，只要無法證實李某金確實在家中，我們就不能輕舉妄動?！敝煊窠艿热顺烦隽死钅辰鸬募抑?，加大了周邊的走訪排查。

據了解，李某金的女兒在縣城上學，李某金經常接送。根據群眾提供的李家大概居住方位，朱玉杰等人布置守候。終于等到李某金的女兒外出買東西，朱玉杰據此確定了確切位置。次日凌晨，朱玉杰及民警包圍李某金住所，對其進行了逮捕?！拔覀儺敃r特意帶了一名女民警，當著孩子的面沒給李某金戴手銬，她給孩子梳了頭洗了臉，很平靜的跟我們走了。”

潛逃了十年的李某金就此落網，她對當年殺害余某的罪行供認不諱。據交代，十幾年前，余某到冷水江出差，認識了當服務員的李某金。隨后李某金跟隨余某來到濟南，發現其另有婚姻。兩人多次就離婚結婚爭執。案發當晚，兩人與朋友酒后回家，又為離婚事產生爭執。余某言辭間對李某金多有侮辱，李某金就趁其睡覺，捆其雙腳和手臂，悶死了余某。

據李某金交代，當時家人透露有警方調查她，她已經變賣了家中的魚塘，也和丈夫離了婚，準備再次潛逃。正是因為朱玉杰的謹慎收手，她放松了警惕打算再觀望一段時間。而對朱玉杰而言，欲擒故縱、外松內緊是常用的手法，就像籃球場上的假動作一樣得心應手。

一支二戰時期的勃朗寧手槍

1994年10月21日，朱玉杰時任濟南市公安局歷下區分局建筑新村派出所民警。轄區突發火災，消防隊出警后發現戶主王某濱和妻子劉某琴死在客廳。王某濱是某公司總經理、副廳級干部，他的死亡在當時造成了很大的轟動。

朱玉杰是第三個到達現場的民警，兩位死者均因槍傷致死，每人身中兩槍。后經尸檢發現犯罪嫌疑人所持制式槍支及子彈，子彈口徑為7.65毫米。這給朱玉杰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時隔10余年，朱玉杰依然對這個數字脫口而出?，F在槍支的口徑均為7.62毫米，7.65毫米口徑的子彈多為二戰時期使用。

案發前，兩個學生在樓前看到一位中年男子提著一個塑料桶進了單元，隨后聽到了幾聲鞭炮似的聲響。隨后這名男子從樓內走出，不一會兒，受害者的房間就濃煙滾滾。這名男子自然成了第一犯罪嫌疑人。受當時的偵查技術所限，盡管這個案子圍繞著死者的周邊社會矛盾排查了近半年的時間，卻依舊沒有突破。

1997年，朱玉杰已經是刑警大隊三中隊副中隊長。濟寧警方突然來電詢問此案，無巧不成書，正好打到朱玉杰這里。

原來是魚臺警方在追繳槍支的行動中，接到群眾舉報，說是當地張某文家中非法持有槍械。警方去張家了解情況，正好在院子里遇到張某文。張某文說要進屋去拿件衣服。現場的民警忽然福至心靈，說：“別動，我給你拿?！泵窬_柜子，拿了衣服，衣服下面正好是一支槍。

張某文家中這支勃朗寧牌的手槍，在解放時期是最好的短槍。張某文在文革中曾用五四手槍打死一個紅衛兵造反派頭目。服役20年之后，還因盜竊罪“二進宮”。

對于槍支的來源，張某文編造了很多故事，都被警方識破。無奈之下，他只好說是濟南的李齊（化名）某天約他，慌慌張張給了他這支槍，讓其銷毀。當時李齊已經去世，這個說法倒也能自圓其說。但不幸的是，他遇到的是朱玉杰。朱玉杰當年全程參與這起案件，很多細節多年來一直清晰地裝在他的心里。好打籃球的人都有個習慣，常常在比賽后復盤，反復推敲戰略戰術。這個案子放在朱玉杰心里多年，受害人的社會關系圖早就爛熟于心。

李齊就是死者單位的創始人。他與死者的矛盾眾所周知，在當年就被作為重點嫌疑人調查過，因有不在場證明而作罷。王某濱是李齊一手提拔，兩人關系密切。李齊退休后，感覺王某濱漸漸在一些事情的處理上有了自己的主張而心生不快，兩人漸漸疏遠。后來李齊的兒子因經濟問題被調查過，李齊于是更加憎恨王某濱，認為他忘恩負義。

作為解放前即扛著紅纓槍參加戰斗的老兒童團員，李齊的謀劃不可謂不深遠。他曾在某縣工作多年，后擔任過該縣縣委書記。文革中，張某文是造反派，李齊是被批斗的對象，但張某文對解放戰爭時期的老戰士多有優待。張某文的草莽氣質給了李齊非常深刻的印象。常年在上位的積淀讓他對自己的判斷頗有自信。

李齊通過關系，給尚在獄中的張某文留言：老領導還念著你，出來后可以給予一定的照顧。

張某文出獄之后，李齊果然非常照顧他，為張某文相繼解決了住房、婚姻和工作問題。李齊常常約張某文一起喝酒，以一位退休老人的常態自然地回憶起文革歲月，成功地營造了滴水之恩涌泉相報的氛圍。張某文不疑有他，全盤接受了李齊的折節下交。某日酒酣，李齊隨口提起王某濱，斥其忘恩負義。酒后的張某文欣然入甕，主動提起干掉王某濱以酬知己。李齊自然笑納。

于是乎李齊給張某文提供了槍支。張某文假裝成菜販在王某濱家附近賣菜，經常給王家保姆優惠，企圖搞到王家的鑰匙，以圖半夜潛入槍殺。不想某日被王妻在門口遇到，王妻感覺到他和保姆的不妥，索性辭退了保姆。于是張某文決定直接動手。

案發日他來到王家，敲門進去，直接開槍，然后潑汽油縱火離開。審訊中，張某文認為，既然李齊已經去世，那就可以把這件事情推到李齊的頭上。但朱玉杰在審訊的過程中，不斷地用細節試探張某文，令其破綻百出。朱玉杰清楚地記得當年目擊者對兇手的描述：中等個，略胖，軍警褲。這些特征與張某文高度吻合，張某文偏愛軍警制服，就在被抓獲當天，他還穿著一條警褲。

朱玉杰熟悉槍械，熟悉案情，他不斷地對張某文試錯，張某文意識到踢到了鋼板，只好交代了犯罪事實。

這個案件雖然已經過去了20多年，但朱玉杰一直記憶猶新。其中折射的世態人情讓朱玉杰對刑警的工作有了更深入的認知。刑警與犯罪分子的較量是謀略戰、細節戰，也是技術戰和心理戰。

大數據時代的刑偵“三分球”

2012年9月30日1時許，龍洞派出所接到報警，趙某蘭于29日晚被其丈夫付某杰接走后一直沒有音訊，30日零點15時許，家人接到她一個短信，內容大體是說要和朋友一起去山西陽朔，詳細內容卻含混不清，短信內容不像本人所發，其電話也一直處于關機狀態。

調查得知，趙某蘭與其丈夫一直不和，兩人是為了多拿拆遷款多分拆遷房火線結婚。之后因為上門女婿的身份，付某杰在家中沒有地位，拆遷款也由老人保管，由此引發各種家庭矛盾。

付某杰在接受詢問時表現比較正常。但朱玉杰注意到付某杰拿著一把車鑰匙，便問他怎么來的，付某杰沒有回答。經調查，他是開車前來，車就停在附近。民警在車上發現了兩桶汽油，還有繩子、毛巾、膠帶等物。朱玉杰敏感地意識到情況不妙，立刻把失蹤案調整為命案審訊。

經審訊，付某杰承認了殺妻的行為，卻拒不交代拋尸的準確地點。他先是說扔進黃河。但警方通過監控發現，他在黃河逗留的時間不足以扔尸或埋尸。他又改口說把尸體扔到濱州的徒駭河，但警方依然通過技術手段進行了證偽。最后，付某杰只好坦白了殺害妻子后將其埋在老家廢棄的院子中。

在審訊中，付某杰先后四次提供假口供，但朱玉杰和刑警們利用技術手段，一次次調查走訪，固定證據，推翻嫌疑人的虛假口供。在這個過程中，朱玉杰力主打造的一流司法鑒定中心和圖像偵查中心起到了關鍵作用。歷下刑警大隊依托“電子防控城”建設，在全市率先成立了一流的圖像偵查中心，并從一線抽調了具有實戰工作經驗的8名民警到圖偵中心工作。該中心成立以來協助破獲刑事案件730多起，抓獲嫌疑人480余人。據介紹，歷下的圖偵工作全市領先、全省先進。在很多案件的偵破中，這兩個中心起到了關鍵的“三分球”效果。這是一支球隊領袖的格局放大。

歷下區是濟南的首善之區，轄區內機關遍布、商圈密集，在歷年的工作中，歷下刑警形成了“抓現行”的優良傳統，他們不分晝夜的“掃街”，對街面“兩搶”、砸玻璃盜竊車內物品、入室盜竊等等形成了有力的威懾。

朱玉杰在刑警二中隊任中隊長時就對“抓現行”頗有心得。當時濟南一些醫院出現了一批專門實施詐騙的犯罪分子。他們有固定的套路，往往是兩三個人一伙，前面的人故意掉一個包在地上，里面多是假幣。后面的人佯裝要和受害者分錢，然后在一場故意制造的緊張中，受害人的真錢被拿走。最多的一次，朱玉杰帶隊一次抓了十五個嫌疑人。這個團伙住在同一個賓館，從三樓住到五樓。朱玉杰帶著11個人，運籌帷幄，把樓梯一堵，一間房挨一間房的抓捕，嫌疑人無一漏網。最長的一次，朱玉杰跟蹤蹲守銀行門口犯罪嫌疑人長達半個月。為了確認證據，他們隨跟隨拍。后來審訊階段朱玉杰拿出他們半月前摩托車熄火的視頻，嫌疑人驚呆了，心理防線徹底擊穿。

最危險的一次是追擊撬汽車后備箱的犯罪嫌疑人。朱玉杰趁他們加油時，部署了三輛車包圍。擒賊先擒王，朱玉杰先把司機銬在方向盤上，并拔出了汽車鑰匙。當時嫌疑人的車上就有六把刀，既有彈簧刀，也有軍刺，處置不當后果不堪設想。在破獲“11·29”殺人案時，數九寒天里，朱大隊長則穿上皮衣皮褲親自帶隊到黃河里打撈尸首……

多年來，朱玉杰習慣了沖在前面。這樣的大隊長，在某種意義上，才是真正掌握了球隊“更衣室”權力的領袖人物。這樣的大隊長，不茍言笑，依然能以氣場懾人。在采訪中，記者聽到他打電話，建議這樣對待新來的同事：你得把他們摟在懷里，當成自個兒的親兄弟。不經意間，他透露了“更衣室”權力的另一個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