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改造的低影響開發（LID）策略探究

摘 要：通過論述城中村對于一個城市在外來人口融入、經濟、社會保障乃至城市文脈等諸方面的重要且積極的作用，并基于此提出城中村改造中以保存為前提的低影響開發策略（LID），希望改變當前諸多城市中錯誤的城中村改造實踐，并且以調查實例進行了理論上的模型演繹。

關鍵詞：街區制；城中村改造；LID（低影響開發）；街道生活；社區活力；存量盤活

開篇之初，需要做一個特別的說明，即本文中所述城中村是特指大城市中的城中村，它們通常有這樣一些顯著的共性，一是位于城市中心區域，完全融入到城市周邊的肌理和產業分工中，二是居住者以外來移民為主，這一群體收入相對較低且流動性大。至于一般城市中位于城鄉結合部的城中村則不在本文討論范圍中，下文中無特別說明外，所提城中村均是指大城市中以外來者租住為主的市區城中村。

今年年初，政府發布了《關于加強城市規劃管理工作的若干意見》，其中特別提到“新建住宅要推廣‘街區制’，原則上不再建設封閉住宅小區，已建成的住宅小區和單位大院要逐步打開，實現內部道路公共化，解決交通路網布局問題，促進土地節約利用”。短短幾十字的內容，甫一發布便成為輿論熱議的焦點。雖然普通民眾對拆除圍墻頗有疑慮，但對于城市設計相關學科的專業人士來說，街區制無疑是一個正確的方向，是對我國實行多年的封閉小區的糾偏，也是世界絕大多數發達國家和地區通行的做法。在大家熱議街區制如何在實踐中推進時，很少有人意識到，中國大城市中許多的城中村無疑就是街區制最生動貼切的案例。無論是公認的“密路網，窄馬路”布局，還是很多人羨慕的“2分鐘生活圈”“內部道路公共化”，我們都可以在城中村中見到。然而在中國的現實語境中，城中村等同于國外的貧民窟，在官方層面，也一直被定義為需要改造和拆除的違法建筑，所以城中村一直處于一種被邊緣化的地步，很少有人去深入思考其對于一個城市的特殊意義。

2013年，加拿大專欄作家道格·桑德斯（Doug Saunders）出版了《落腳城市》一書，書中桑德斯足跡遍布五大洲數十個國家和地區的城中村及貧民窟。他最后總結說：“人類的大遷徙正體現于一種新興的都會區域里，這些過渡性的空間——即所謂的落腳城市——可能是下一波經濟與文化盛世的誕生地。”書中所言的落腳城市就是指城中村，該書跨時代的意義在于發現了城中村的重要存在意義——作為一個落腳點和轉換器為持續不斷的外來人口遷徙融入城市機體提供載體和平臺，是對低收入階層的一個居住保障，是城市經濟活力的重要引擎。由于城中村便利的位置，廉價的房租和靈活的戶型，使其成為絕大多數低收入的移民遷入城市之初的首選，但是多數人并沒有計劃在此長久居住，一旦他們在城市中站穩了腳跟，融入到主流社會中，他們就會搬離，而下一波遷入者會隨之到來，在運作良好的城中村中，這是一個良性而持續的動態過程。從筆者近兩年追蹤調查的深圳下沙村來看，是完全符合真實情況的。

深圳作為一個典型的急劇城市化樣本，在短短30年間由一個海邊漁村成長為今天一個常住人口規模達兩千萬之巨的準國際化都市，期間伴隨著大量的村民自建房（政府一律稱之為違建）的建設。據統計，深圳村民自建房面積占到全深圳居住面積的一半以上，在所有中國大城市里，這是相當極端的一個案例。本文選取的下沙村位于深圳CBD輻射范圍內，交通發達，配套成熟，連同毗鄰的上沙村，常住人口接近十萬人，規模相當于內地一個中型縣城。村內多為七八層的小高層磚混建筑，道路狹窄密布，建筑界面連續，建筑功能極其混雜豐富，間或有袋形外部空間。這里的常住人口主要有三類，第一類是占絕大多數的白領，參加工作不久，經濟拮據，第二類為無專業技術的體力勞動者和低端服務業從業者，第三類則主要為服務類個體商戶，居住于一樓臨街面，此外有極少數的原住民。關于租住時間長短的統計，前兩類人群租住時間百分之七十不超過一年，可見流動性相當大。由于人口密度大，街區密布，所以服務類小商業密度非常高，生活便利。通過問卷調查，關于為何選擇城中村，住客的回復占第一位的因素是房租相對便宜，第二位則是生活方便，交通便利。而關于城中村最不滿意的地方，排第一位的主要是環境差、室內采光通風不好及隱私性差，排第二位的則是公共空間匱乏，令人意外的是很少有住戶提及治安問題。

那么，在中觀層面，城中村到底呈現的是怎么樣的一種空間物理形態呢？為方便比較研究，筆者依據谷歌地圖分別在深圳下沙村，紐約曼哈頓和意大利著名的中世紀小鎮錫耶納截取了一個片區來制作城市肌理地圖（圖1），其中灰色實體代表建筑物，留白代表著道路及其他外部空間。從圖一中我們可以很容易發現，這三個地區的城市肌理本質上是同構的：小尺度而密集的道路網絡，劃分精細的地塊，緊密相連的臨街面，面積不大卻分布均衡的公共空間。從蘆原義信在《外部空間設計》中提及的自下而上的加法空間和自上而下的減法空間的城市生成邏輯的相關論述來看，下沙村和錫耶納無疑更加貼合，都是加法空間占據主導地位一步一步延伸生長開來的體塊。這是在沒有建筑師的時代城市的主要發展邏輯，表現出一種時間上的隨機和人性上的樸素美感。而紐約曼哈頓則是減法和加法配合良好的典范，這明顯得益于現代城市規劃學的影響。而無論是從中世紀留存至今的錫耶納，還是今天的全球首都紐約，盡管其體量和歷史有著天壤之別，卻都被當代視作規劃良好的宜居城市，從這個意義來說，那么下沙村完全有理由成為深圳的錫耶納。

通過以上的論述，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出，城中村因為其本身一些獨特的區位及經濟因素，使其成為許多低收入者首選的居住地，是外來人口融入目的地城市的一塊踏板，并且由于其特殊的形態，孕育著大量的商業機會，同時，它有著現代城市規劃學奉為典范的宜居城市的一些共性，他們是重要的城市遺產，完全有潛力成為中國城市中難得的實行街區制的“亞文化區”。因此，對于深圳這樣的城市來說，城中村改造最應該鎖定的一個前提就是在如何保存的基礎上進行局部的優化及改良，而不是粗暴地拆除重建，借城市更新和城中村改造之名走地產商業化之實。我們需要主政者和社會大眾認識到城中村的存在對于一個城市的意義，對于低收入群體和亟需融入進來的人們的重要性，對于一個城市經濟的輸血功能，對于家庭作坊和小商業的庇護。因而，在最大克制的前提下的干預，或者套用環境學的術語——低影響開發（LID），應該作為以后城中村改造的一個重要策略。在討論具體行動之前需要著重說明的一點，是關于城中村建筑的產權問題，目前城市現行法律認定城中村建筑均為違法建筑（俗稱違建），而擁有明晰的產權是保護的前提，本文限于篇幅和主題，不在此展開，但必須強調，給予城中村物業明晰受保護的產權保障，下一步的改造才有實質性開展的可能。對應前文提及的調查反饋，關于如何依照低影響開發策略改造城中村，筆者認為以下幾點是可以作為的。

關于城中村的外部環境、光照、建筑形式和間距這些是不可更改或者不易更改的，但是交通噪音的控制和流線的合理梳理卻是很容易的。在對一個片區全面調查的基礎上，我們可以通過一些限制措施和導視系統創造一個合理高效、安全而又簡捷的交通系統，合理整合及分流人車流線，在有效疏導城中村交通的基礎上避免過度的噪音污染，并將一些街道從車流中解救出來歸還民眾。至于城中村雜亂無章的外表面和造型給城市片區帶來的觀感上的不利印象，深圳其實在這方面已經有比較有效的嘗試和經驗。當年深圳籌備大運會過程中，為改善城市沿街立面，對城中村臨街面進行了建筑立面改造，主要是將建筑外材料和顏色進行了統一，同時對屋頂窗沿都做了局部改造，城中村片區立馬呈現出中古小鎮的統一而豐富的天際線來，收到了出乎意料的效果。當初的這個權宜之計，完全可以在以后的城中村改造中得到推廣，作為解決城中村建筑立面雜亂無序的有效手段。

此外，對于人們普遍埋怨的城中村公共空間匱乏的問題，其實完全存在存量盤活的巨大可能。一般大眾的印象中，城中村建筑密布，外部道路狹窄，幾乎不存在公共空間，其實不然。以下沙村為例，除了大量的街道可以成為優秀的公共交往空間，復活街道生活之外，由于歷史或者偶然的原因，城中村中存在著大量的袋形空間，這些空間有著極大的潛力和怡人的人性尺度，用景觀化的手段，通過這些低成本的物理介入，增加一些恰當的景觀設施，就可以激活整個空間，創造出一個充滿活力的人性場所，為整個社區的公共生活和價值貢獻力量，這是一個人性城市的開始。

因此，筆者認為，對于當前許多大城市的舊城改造以及城中村改造方法是亟需調整的，城市當局要認識到城中村對于城市的重大經濟和社會效益，克制住短期的利益沖動，對現有城中村進行系統性的調查和梳理，并在此基礎上進行以保存為主的低影響開發。這不僅對于城市長遠的發展潛力是巨大的推進動力，而且對于城市的宜居性、多元化，城市的文脈與場所精神，以及社區文化的構建都將會是貢獻巨大的，人們常說的的包容性發展，其涵義不外乎此。

參考文獻：

[1]道格·桑德斯（Doug Saunders）.落腳城市[M].陳信宏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2.

[2]簡·雅各布斯（JaneJacobs）.美國大城市的生與死[M].1961

[3]克里斯托弗·亞歷山大（Christopher Alexander）.城市并非樹形[M].武漢：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10.

[4]蘆原義信.外部空間設計[M].北京：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1985.

作者簡介：

肖仕路，柏濤景觀設計公司設計師，助理園林工程師，海南大學園林系本科（2008級學士）。研究方向：城市公共空間景觀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