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佩茲以具象繪畫的方式對當代的回應

摘 要：西班牙畫家安東尼奧·洛佩茲·加西亞（1936-），是當代西方具象繪畫代表人物之一。他的藝術深植于西方繪畫傳統，又明顯屬于20世紀。就洛佩茲對傳統的態度方面結合后現代意識形態進行更加深入地梳理，并著重考察他對現代、后現代思潮作出的回應，及他與自己所處時代的關系在作品中的反映。他對待傳統與20世紀藝術潮流的去個人中心主義態度值得我們思考，他的看法對今日我們思考藝術傳統與時代性的關系問題，甚至民族性與世界性的關系問題，都具有極大的啟發意義。

關鍵詞：洛佩茲；具象繪畫；傳統；當代

一、洛佩茲對傳統藝術與當代藝術主流的態度

洛佩茲在回憶起他自己19歲的意大利之行時，說過一句話是頗有意味的：“你能從中（龐貝壁畫）看到生活的全部……畫中的自由和自信讓人流連忘返 [1]。”那樣跨越了千百年的生活場景的描繪仍能讓他看到了“生活的全部”[2]，從中我們可以瞥見他對傳統幾乎不分古今的態度，他不僅感受到龐貝壁畫中生活的熟悉感，還致使他會“流連忘返”。這似乎就已概括并預示了他此后一生對待傳統的態度，那就是他將自己藝術的根深扎于此，而沒有去顧及太多20世紀飛速交替的藝術運動與流派。也正是他對傳統藝術的堅守，使得他的畫在這個全球一體化、文化大融合、現后與后現代思想對歷史割裂下造成的人們心中普遍的飄浮無依、焦慮的情況下，帶有一種“尋根”的感覺，并且，他像一個苦行僧般頑強地堅持著自己的選擇。

在面對傳統藝術時，他也是明確表示出反對食古不化的。而對20世紀這些發生在他身邊的紛繁復雜藝術潮流，他雖然并不覺得自己不可能在繪畫中進行更多的實踐，卻也沒有像巴爾蒂斯那樣與它們劃清界限。從他在另一處的一句話“我不喜歡敵對和對抗的態度” [3]中，我們可以抓住他處事的一個原則，而這顯然是一貫通用的。正是這個原則，更加促使他貼近龐貝壁畫；此外，西班牙藝術傳統也決定了他不會以一個斗士的形象去反抗現代、后現代藝術，而是以一種比較包容的心態去處理內心的思索。這從洛佩茲認為自己與他的許多畫抽象畫的朋友在藝術并無本質差異上的態度可以得到印證。

而實際上，當我們以后現代意識形態對洛佩茲進行考察時，可以很輕易地發現，他畫中那種“幽靈感”、普通生活場景的選取、街景的描繪所透出的無差別乃至無意義，使他的畫中消解了意義的生成，而將物體的客觀性放置在了人的主觀性之前，正與對現代主義工業文明而來的自我中心主義的消解、反抗不謀而合。其關心生活，縮短藝術與現實的距離，甚至藝術的直接介入社會方面都顯示出與后現代主義的一致性。這顯得十分有意思，一個如此堅持傳統的畫家身后，卻表現出了很多后現代性。事實上，這正說明了他對自己的生活進行著真切的體察。他不為去迎合20世紀的藝術潮流，而是作為一個20世紀的人，對自己身上不可能沒有的現代性的觀察認證，并有意無意地將這些認識帶入了他的作品中，從而使其作品在當代歷史感普遍斷裂的情況下，奇異地嫁接了傳統感與現代性。這在20世紀每一種變化都過于迅速的情況下，的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不應該是一件奇怪的事，但因為藝術主流對傳統的普遍對立，使洛佩茲多出了一份偏離與孤立，這必然會使洛佩茲這樣“不喜歡敵對和對抗”的人心中產生一份苦悶。

二、洛佩茲對當下傳統斷裂的思索在作品中的體現

首先，從他的作畫方式上。洛佩茲作畫方式體現出的毅力是驚人的，從他作品跨越的時間及關于他的傳記電影《果樹上的陽光》中可以看到，在這部電影里，他幾乎是動用了各種可以想到的方式，去維持所畫果樹最初的模樣，刮風下雨、客人來訪都無法中斷他的繪畫。三個月后，果實掉落，繪畫不得不中止時，離一幅作品完全完成仍差很遠。可以想象，他常年站立于馬德里街頭時，是怎樣一筆一筆畫下那街景的。我們所看到的一幅幅完整的繪畫中，凝結了他多少心血、多少與自然抗衡的努力。他日復一日地在畫作上默默研究、刻畫中，的確是可以使人看到他是怎樣用筆下的力量凝結成對具象繪畫的巨大熱忱。在此，具象繪畫似乎完全成為了一種承載方式，借此尋覓現實下的神秘與永恒，其尋覓的過程本身就體現了這個時代的快速變遷，以及那些短暫易逝的不合作與抗爭，他固執地要在畫中體現永恒、留住時光，甚至將作畫過程也作為追求永恒性的一部分，使其具有重要的不可替代性。這完全可以使洛佩茲的繪畫回避那些最讓具象畫家尷尬的問題——與攝影的比較問題。因為在這里，洛佩茲的姿態是頑強無畏的、抗爭的，而他抗爭的對象就是短暫，這當然包括攝影那隨意性、偶然性極大的短暫，這也使得他與當代其他具象畫家產生了極大的不同，他繪畫中的對象永遠是經歷了時光重疊的。

其次，與此一脈相承的是他對痕跡的突出偏好。痕跡本身就是一種逝去時光的象征，它是歲月經過于此的明證，使對象具有了歷史感，在洛佩茲的畫中，對象身上的一切痕跡都被牢牢抓住，并給予充分表達，所以他畫面上的斑斑駁駁成為了物體經歷時光留下的歷史性肌理。在他之前，我們從未看過誰的畫中會有對銹痕、水跡、污垢、甚至人體上的滄桑，如此詳盡且突出地描繪。這些在他畫中不是以一種符號性、象征性地存在，而是真實可觀，完全依附對象，毫無人為造作的。這全然不同于現在繪畫中不時出現的對歷史的刻意模仿，而是基于自己對時光的體會，對周圍人、物的憐憫而體現出的一種后現代式的去個人中心主義的關懷。他被洛佩茲以一種退后又貼近地觀看、以一種樸素的方式，不聲不響地滲透于畫作的每一個角落，使得他的畫在看第一眼時是樸素平淡的，卻能產生持久地回味與震蕩。正是他對永恒性、歷史感的鍥而不舍，也使時光仿佛在畫中凝結。我們在畫面中看到的是一個虔誠藝術家用一顆溫和的心靜靜地描繪著一段平靜歲月的流淌。

最后，對于他畫作中介于虛與實之間的游離，實際上，正是基于他對歷史感的執著，以及與當下環境不一致所產生的矛盾而產生的。如果僅僅是對神秘感的偏好與敏感，不足以恰恰就產生了他作品中那種幽靈感的混亂時空，那是一種好似通古好似通今的感覺，飄渺不定。這放在現代、后現代歷史斷裂的層面上看，可以認為是他對時代快速變化、永恒被解構、虛無主義盛行而使人們產生的焦慮與漂浮無依感造成的。這使他一方面認識到自己是個現代人；一方面又對歷史文化的傳承無法割舍，從而產生了一種特殊的心理。

三、結語

洛佩茲在繪畫中表現出的對傳統的固守與對當代歷史斷裂感的不適，是處于這個時代的人所特有的，因而具有了強烈的時代感。我們不可能因為他的畫是具象繪畫，或僅僅因為他畫中有高樓電器而誤判或才能判斷他作品的時代，而是這種時代感是以一種不太認可的態度出現的。洛佩茲并沒有去考慮過自己要加入哪一陣營哪一領域，他關心的更多地是如何形成自己的繪畫語言，如何使作品更能表現出內在的精神氣質。只是基于自己對具象繪畫的熱愛，基于自己獨特的人生感受、情緒體驗，因而是十分個性化的東西。他內斂的性格決定了他不會愿意去做一個時代弄潮兒，而是將目光轉向自己，從自身的體驗出發，尋找主觀與客觀的和諧，尋找不愿放棄的歷史根基，表達自己特定的時代感受。藝術對他來說成為了一種信仰，誰都無法不欽佩一個擁有極其虔誠信仰又能堅定為之付出的人。他從不以過分夸大的方式去表現一幅畫，卻也充滿著藝術家的敏感氣質。他對歷史的承接，讓我們甚至看到古代大師像維米爾、倫勃朗、委拉斯凱支的影子，他們都是這樣一種堅定地用自己的眼睛去觀看、體察世界的藝術家，用一種最直接樸素的方式進行描繪，沒有那樣花哨、嘩眾取寵的招式，卻讓人看一眼后，會有一種平靜而無法忘懷的感受。因為那是基于藝術家一顆真正虔誠且溫暖的心。

洛佩茲在今天的意義不在于材料的實驗性，也不是全景式城市畫法的創新，因為這些都太過于表淺，只是一種不怎么高明的手法。而真正最有意義、最具啟發性的是他在畫中那種退后而又貼近地觀看，是他執著的如修道士般地頑強描繪。這些共同點體現出了他作為一個20世紀的現代人，對現實世界的關愛，不帶矯揉造作的感情。沒有維米爾荷蘭新興資產階級的閑適，沒有倫勃朗生活的苦難，沒有委拉斯凱支所處社會的黑暗，他有的是對20世紀工業文明帶來的自我中心主義的過度膨脹、人們對現實享受的過分追求、對歷史性的消解、解構的不適應，這在他的畫作中，以一個遠離個性化表現的極端形式體現，將自己的態度作了一個高明的揭示。很多人會說具象繪畫還是過于保守，它是一道枷鎖，會阻礙藝術達到自由的境地。然而，我們可以看到，洛佩茲只是將它作為一種手段、一種承載方式，使他在眾多藝術手法中選取最適合自己的一種，這可以有利于他與歷史的承接，使他得以牢牢站立在傳統的根基上。但是倘若僅是這樣，那的確是個沒有追求的畫家，甚至不能與一個工匠做出區別，可是操作這樣一種手段的是一顆無比堅定的心，它看待自己的生活、國家及其所處的時代，不隨波逐流，不斷作著自己的判斷，甚至讓對具象繪畫方式的選擇本身都成為一種承載他態度、追求的手段。

洛佩茲讓我們看到了，當一個優秀藝術家以一顆真摯的心去面對自己的生活、并對其進行描繪時所帶來的感染力，放在今天也仍是那么強。這正是藝術中最能感動人的部分，它超越了技術的局限、跨越了手法的界限，是藝術中所共通的。這或許可以解釋為什么具象繪畫在20世紀受到攝影、先鋒藝術的多重沖擊后，仍舊有許多優秀的藝術家愿意投身其中，并創作出了優秀的藝術作品。這些藝術家以具象繪畫為手段，不是局限于此，而是將其作為一種方式，追求更深層的精神內涵。“時代感”在他們面前只是一部分，是任何人都不可能脫離的，又為何要局限于此呢？

參考文獻：

[1] [2]邁克·布萊森.邁克·布萊森采訪安東尼奧·洛佩茲·加西亞[M].紐約：里佐利國際出版社，1990：322.

[3]羅爾·沃格爾.藝術市場[N].紐約時報，1992-10-2.

作者單位：

四川美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