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文學譯介生態與譯者適應策略

摘 要：在當前以金庸小說為代表的英譯武俠文學在英語世界接受非常有限的情況下，需要針對該類小說在譯介生態環境，在相關贊助人的合作配合下，在意識形態、詩學、贊助人間取得平衡，分階段步驟地實行不同的譯介策略，從而讓金氏小說在今后更好地走向英語世界文學出版市場。

關鍵詞：金庸文學 翻譯生態環境 譯介策略

一、引言

武俠文學中呈現出來的“江湖恩怨”“武功藝術”“俠義豪情”是中國傳統文學與民間價值觀的精髓。金庸筆下的新派武俠小說背景豐富、情節曲折、人物豐滿，向讀者呈現出一幅幅江湖綠林好漢的高超武藝與俠情仗義，具較高可讀性。迄今為止，金氏十五部武俠小說僅有《雪山飛狐》《鹿鼎記》《書劍恩仇錄》這三部分別由港籍學者莫錦屏、英國漢學家閔福德，以及英國漢學家恩沙向英語國家譯介出版。通過大量文獻研究與網絡調查發現，這些譯作在英語文學出版市場未能獲得較好反響與銷量，這誠然與譯介策略對譯介生態環境的適應有關。本文結合胡庚申教授提出的生態翻譯學之翻譯生態環境理論，探究金氏武俠文學在英語文學出版市場的譯介生態環境以及譯者在翻譯策略層面的適應性選擇，為今后譯者做出更好的譯介策略，拉近中國文學與英語讀者的距離，獲得更多接受與市場打下基礎。

二、譯介生態環境

翻譯生態環境是源語與譯語構成的世界，是語言、交際、社會、文化，以及作者，譯者與讀者形成的互動整體，它包含譯者周圍的方方面面，是制約譯者最佳適應與優化選擇的多因素集合①。對金庸武俠文學在英語世界的譯介來講，譯介生態環境主要涵蓋譯文接受、意識形態、詩學與贊助人。

（一）譯文接受

以色列翻譯學者埃文佐哈爾提出的多元系統理論認為世界文學體系中，各民族的文學地位是不平等的，它們有的處于中心地位，有的處于邊緣。不過，它們的地位絕非固定不變的，它們總是處于不停競爭中：處于中心的文學或流向邊緣，處于邊緣的文學亦能走向中心②。通過文獻梳理與網絡調研，我們發現以金庸為代表的中國武俠文學在當今世界文學體系中處于邊緣位置。這個體系的“中心”是歐美文學及其譯著，其他民族文學則處于“邊緣”，邊緣文學在向中心流動過程中困難重重。正如美國漢學家葛文浩在2014年“鏡中之鏡：中國當代文學及其譯介研討會”上指出，當前中國文學在歐美文學界認可度不高，甚至還不如印度文學、越南文學等亞洲其他國家的文學。”就當前（2015年-2016年）金氏小說英譯本在英語世界的接受情況來看，《雪山飛狐》的英譯本《Fox Volant and The Cauldron》在世界最大的互聯網圖書銷售平臺www. amazon. com上的讀者評分僅為3.8/5.0，參與評論的讀者人數僅為13。相比之下，《鹿鼎記》的英譯本The Deer and The Cauldron（ Bk.1-3）平均評分為4.0/5.0，十人以下參評；《書劍恩仇錄》的英譯本The Book and The Sword評分稍好，為4.7/5.0，但僅7人參評。從在線讀者的反饋來看，約85%的讀者對《書劍恩仇錄》的英譯本持肯定態度，語言流暢，可讀性強；除了正面評價外，約有23%的讀者認為《鹿鼎記》的英譯本英式表達過多，無法有效表現中國武俠元素。此外，針對《雪山飛狐》的英譯本，過半讀者表示譯文高深難懂，可讀性弱。總的來說，當前金氏小說僅有三部譯著在英語讀者市場的接受情況不太樂觀。究其原因，除了譯本本身質量、出版周期、傳播范圍等因素外，還與現有翻譯策略對譯介生態環境的適應不佳有關。

（二）意識形態與詩學

勒菲弗爾（Andre Lefevere）在其名作《翻譯、改寫以及對文學名聲的制控》指出文學翻譯作為一種改寫，受到意識形態、詩學、贊助人的影響。金氏武俠在英語世界的譯介過程中，考慮的不再是對原文的完全“忠實”，需要的是將譯入語的社會意識形態、詩學納入翻譯策略選擇的思考。就意識形態而言，西方社會下的英語世界自古以來崇尚“騎士”精神、“個人英雄主義”，這些在現當代英語文學作品中皆有反映。中國從古至今崇尚“俠義”精神，“俠”和“義”則有武藝高強、飛檐走壁、行事仗義、特立獨行之內涵，與古典浪漫馬背上的中世紀騎士精神有較大意識形態差異，這自然給金氏小說的英譯帶來難度。至于詩學，這一詞最早由亞里士多德提出，在文學翻譯中一般指的是原作或譯作的文學觀。外來文學作品要在西方英語閱讀出版市場（尤其指美國、英國等）立足，絕非易事③。中國與英語國家的文學觀差異巨大，更難以被后者接受。當前，包括金氏小說在內的中國文學在英語世界的譯作接受情況并不佳。為此，為了迎合英語讀者市場，一些譯者會對漢語原作進行大幅改寫，將譯作的詩學調適于英語文學。這樣一來，原著中的中國元素多少會在譯介中丟失，無法有效傳遞至譯文讀者，使其無法領略甚至曲解中國傳統文學。

（三）贊助人

贊助人對翻譯文學出版市場的影響可謂無處不在。中國文學英譯過程中，相比意識形態、詩學，贊助人對譯者翻譯策略選擇的影響更直接。贊助人這一翻譯生態環境涵蓋了政府部門贊助、出版社贊助、自由譯者三部分。當前，中國文學譯介的重要贊助人是國家相關文化部門。為了提升中華文化在世界范圍內的吸引力，以文學為載體的軟實力對外輸入是國家文化發展戰略的重要組成。這樣一來，文學譯介乃是關鍵所在。當前，系列化對外譯介出版作品已有《熊貓叢書》《大中華文庫（雙語版）》《百部中國京劇經典劇目英譯系列叢書》等。這些系列作品為今后金氏小說英譯系列的成形開了先河，其經驗值得借鑒。此外，國內外文學出版社亦是金氏小說譯介的重要贊助人。正如勒菲弗爾所言，贊助人（政府機構，出版商等）對譯者意識形態有重大影響。④換言之，在當代社會背景下，譯者的文學譯介活動需要出版商等贊助人的物質與精神上的支持。當前，已英譯出版的三部金氏小說均由大陸境外出版商發行：《雪山飛狐》譯本由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發行，《鹿鼎記》與《書劍恩仇錄》的英譯本由牛津大學出版社發行。要改變這種局面，需要中國大陸境內更多文學出版與譯者的支持。最后，自由譯者作為贊助人，在金氏小說西行譯介過程中也扮演著重要角色。以金氏小說為代表的武俠文學涵蓋豐富的古典傳統元素，極具中國特色。這自然能吸引一些對中國文化感興趣并精通的外籍自由譯者，以及有志于為中國武俠文學走出去做出貢獻的中國自由譯者。

三、現有的適應策略

正如生物界適者生存一樣，文學翻譯要獲得良好的讀者接受與出版聲譽，譯者在翻譯策略的選擇上需要適應翻譯生態環境⑤。金氏小說要在英語世界獲得較好接受，成功地在當地文學出版市場占有一席之地，譯者本身及其適應性的策略選擇至關重要。在意識形態、詩學、贊助人等翻譯生態環境下，現有金氏小說三大譯本采取了哪些適應性翻譯策略，針對具體問題不同譯者又是如何處理是值得探究的問題。

（一）靠近譯本讀者的策略

在當前中國文學在英語國家接受度不高的譯介生態環境下，歸化與改寫乃是金氏小說譯介的核心策略之一。這些策略能在合理的程度上迎合英語讀者的閱讀思維與習慣，讓他們在初步接觸中國文化與價值觀時產生興趣，為其今后在英語世界出版市場的拓展打下基礎。考察現有的金氏小說三部譯著，不同譯者對該類策略的運用與頻率也不盡相同。莫譯《雪山飛狐》在人名的英譯上多處采用了改寫。如把“曹奇云”譯作“Curio Cao”、“胡斐”譯作“Fox Hu”、“周云陽”譯作“Radiant Zhou”、“阮士中”譯作“Valor Ruan”等。此外，譯者還對小說中的大量詩歌的改寫（限于篇幅不再列舉），從而滿足譯著讀者的閱讀習慣。至于歸化，該譯著中也有大量例子，如時間概念的歸化，將“大順永昌二年”直接譯作“in the year of 1645”；將“乾隆十年”譯作“in 1745”；“康熙年間”譯作“during the 18th Century”等等。同樣，Minford與Earnshawd的譯本中改寫和歸化也無處不在，尤其在一些極具中國元素的表達上。例如Minford在《鹿鼎記》中，將地名“揚州城自古為繁華勝地”改寫為“Yangzhou， City of Pleasure”；將大漢奸人名“吳三桂”改寫為“Satrap Wu”；將武術招式“化骨綿掌”改寫為“Soft Crush karate”等。

（二）靠近原著作者的策略

同改寫和歸化等靠近譯本讀者策略相對應的是異化這一靠近原著作者的譯介策略。此類策略能讓中國元素在譯本中得以留存，讓原著中的中國傳統文化與價值觀走出去。不過，此類策略若在當前譯介接受不佳形勢下不當使用，會使譯本晦澀難懂，讓讀者失去興趣。考察現有金氏小說的三部譯著，發現這種策略使用得非常少，主要針對一些次要的人名、地名或概念的表述。莫譯本中對一些漢語四字格進行了異化處理，如將“海市蜃樓”直譯成“Mirage”；將“琵琶遮面”直譯成“Veil behind a Pipa”；將“五虎斷門”直譯成“Five Tigers Breaking the Door”等等。此外，Minford英譯的《鹿鼎記》通常將一些原著中的次要人名地名異化（直譯）處理。例如，“馬博仁”“姚春”“雷一嘯”“王武通”等人名，以及“浙江”“海寧”“太湖”等地名直接用漢語拼音處理。Earnshawd英譯的《書劍恩仇錄》也將一些小說中次要人名地名直接用音譯或拼音加注解的異化策略。例如，將“李沅芷”“木卓倫”“心硯”等人名直接音譯；將“陜西扶風延綏鎮總兵衙門內院”中的“陜西扶風”與“衙門”分別音譯合并注解性增譯為“Fufeng， the north-western province of Shaanxi”及“Yamen， the Chinese term for government office”，以及一些幫派名，如“紅花會”直譯成“The Red Flower Society”等等。

四、今后的適應策略

對比現有譯著，可以發現在保證可讀性的情況下，莫譯本選擇靠近原著的譯介策略，為的是讓中國傳統文化與價值觀更好地走出去。但從接受來看，讀者似乎并不買賬。相比之下，Minford與Earnshawd的譯著更為頻繁采用改寫或歸化等靠近讀者的翻譯策略，以迎合英語語言文化風格和英語讀者的閱讀喜好。然而，從長遠站在中國武俠文學更好走出去的立場來看，現有譯著的適應譯介策略皆有待改進。

（一）譯者身份

討論適應性譯介策略前，譯者身份或者說到底“誰來譯”這一問題很有必要提一下。在一定的譯介生態環境下，不同的文學譯者往往會選擇不同的適應譯介策略。因此，金氏小說在向英語世界西行譯介過程中，中國譯者與外籍譯者扮演的角色不盡相同。原則上，中國譯者（大陸與港澳臺）精通原著中蘊含的豐富中國傳統元素，諳熟中國文學的詩學與意識形態，在英語語言和文化較高水平的情況下，能較好向英語世界讀者還原原著中的中國元素。相比之下，外籍譯者往往也大都是“中國通”，他們除了具有英語為母語外，也有既精通中國元素又深知英語世界讀者的閱讀喜好及文學出版市場形勢等多重優勢。本研究借助GoodReads，亞馬遜圖書在線等英語文學在線交流與銷售平臺考察香港學者莫錦屏英譯的Fox Volant of the Snowy Mountain（《雪山飛狐》）閱讀接受反響，發現該譯本在英語世界的接受和反響一般。考察譯本自身可以發現該譯本盡管較忠實地保留了金氏小說的各類功夫招式、傳統俠義等中國元素的描繪，但對那些不了解中國文化的英語讀者來講，部分保留下來的中國元素還是難以理解和接受。這主要因為大多中國譯者對當前英語世界文學讀者的喜好和出版市場的形勢把握不準。另外，考察外籍譯者John Minford和Graham Earnshaw的譯著，我們發現讀者接受相對莫譯本明顯要好。不過，存在的問題是這些譯者對原著的改寫甚至重創值得商榷。他們或為完全贏得英語讀者的口味，或為出版經濟利益，或為滿足贊助人的意識形態，較難完整保留金氏小說中的中國元素，這在某種意義上阻礙了中國文化對英語世界的輸出。因此，結合現有譯著考察與在線調查，本研究認為現階段金氏小說較為理想的譯者應是長期生活在主流英語國家的華人譯者。一方面，他們具有中國譯者的種種優勢，另一方面他們身居海外，對當地出版閱讀市場有較深了解和把握。

（二）適應策略

明晰了“誰來譯”這個問題，就能探討譯者采取的具體適應性譯介策略。現有的金氏小說三部譯著的贊助人皆為境外出版社，譯介策略上較難統一做到既能讓金氏小說為代表的中國武俠文學走出去又讓這種文學形式為外國讀者接受。為了改進現狀，本研究認為今后金氏小說的譯介和對外出版主要應由國內的大中型文學出版社牽頭，同時積極開展與英語世界知名文學出版社合作，有規劃、分階段地在英語世界文學出版市場對金氏小說進行譯介與推廣。在此，本研究建議分為如下三個階段：第一階段，在贊助人（主要是大陸境內出版和相關國家文化機構）的支持下，在大陸境內有經驗的文學譯者配合下，對小說譯介統一采取歸化和改寫的策略。內容呈現形式上盡可能迎合英語世界讀者的習慣，后期宣傳推廣上盡可能突顯出與眾不同的中國風格，以讓英語世界讀者逐步注意到并喜歡上這種來自中國的特殊小說類型。第二階段，在上一階段取得一定讀者接受的基礎上，由贊助人和譯者協調對譯介采取歸化改寫加注解的策略。這種策略的好處在于能讓讀者接受欣賞譯著的同時通過相關注解內容加深了解小說中的傳統中國文化、詩學和價值觀，為后期中國文學更好地走向英語世界打下根基。第三階段，在前兩個階段取得較好成果的基礎上，嘗試對金氏小說中的中國元素異化，讓更多原汁原味的中國傳統文化和價值觀走向英語世界讀者。當然，總的來說這三個階段不是固定不變的，它們之間的聯系與轉換應是動態的，需要及時將讀者和出版市場的反饋納入其中，在贊助人、譯者和讀者間形成一個互動可持續化的譯介推廣系統。

當前，已出版的三部金氏小說譯著在英語世界文學出版市場接受有限，極大地影響了武俠這類代表中國傳統文化和價值觀的小說走向英語世界。究其原因，主要是現有譯本的譯介未能在合適的贊助人支持下統一規劃進行，也未能很好地適應當前英語世界文學出版市場的譯介生態環境。為了改變現狀，金氏小說今后在英語出版市場的譯介需要在贊助人（相關國家文化機構和國內外出版社）間進行合作配合，有條不紊地分階段步驟開展，采取階段性的譯介策略，從而為今后以金氏小說為代表的中國文學、文化與價值觀向英語國家的輸出打下基礎。

① 胡庚申：《翻譯適應選擇論》，湖北教育出版社2004年出版。

② 張南峰：《多元系統論》，《中國翻譯》2002年第4期。

③ 季進：《當代文學：評論與翻譯——王德威訪談錄》，《當代作家評論》2008年第5期。

④ Lefevere， A. Translation， Rewriting and the Manipulation of Literary Fame.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1992.

⑤ 胡庚申：《生態翻譯學解讀》，《中國翻譯》2008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