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4歲當兵了,是八級傷殘軍人,槍傷是解放戰爭時期留下的。不過,我有幸在一位抗日英雄手下當過勤務兵。
這位抗日英雄,是我的營長,當年三十剛出頭,身受六次傷,遭遇三次白刃戰,捅死9個鬼子,被授予一級抗日戰斗英雄。他是個大塊頭,力氣過人,200多斤的石磙子一手拎一個,在場院里輕輕松松走兩圈。痛心的是,第三次和鬼子拼刺刀遇到了勁敵,左面頰被刺中,破了相,左下眼瞼外翻,讓這位原本魁梧英俊的男子漢終生閉不了眼,睡覺的時候,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樣子很恐怖。盡管他沒有軍閥作風,愛兵如子,平易近人,可我們大家對待他就是敬而遠之,總以為他不高興,對我們在瞪眼睛,這大大傷害了營長的自尊心。那年月,津貼很少,營長幾乎傾其所有,在齊齊哈爾配制了一副水晶茶鏡戴上了。
組織上為了照顧抗日英雄,特批營級干部可以攜帶隨軍家屬(規定團職),師長親自出面,從文工團里幫他物色對象。可是好事多磨,見一個,黃一個,理由很簡單,大都被“不瞑目”嚇著了。營長是山西人,別看他塊頭大,但性格特別溫和,說話綿軟,心地善良,具有強烈的成家欲望。他原本擁有超強的異性吸引力,殘忍的日本鬼子毀了他,不僅摧毀了他的家,還讓他破了相,剝奪了他的幸福。師長最后采取了“非常”手段,答應女方父母在部隊里安排一份適當的工作,終于,一個不丑不俊的文工團員同意了。
營長結婚這天,師里團里都送來賀禮表示祝賀。營長戴上了茶色眼鏡,看上去儀表堂堂。婚后,雖然沒有看到新婚夫婦出雙入對,也還算相安無事,不吵不鬧,平靜如水。沒想到,在靜水深潭下面,卻魚龍變換、波濤洶涌。
解放沈陽城的第二天,營長的老婆留了張字條——走了,上寫:“夜里看到你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我就害怕!”
一個令人十分崇敬的抗日英雄,從此失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