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頭發,收長頭發……”午休的時候,我正做著編長辮的美夢,就被這悠長而有穿透力的叫買聲驚醒。
從我記事開始,祖母就每天給我梳頭,隔三岔五為我洗頭。她前天給我梳“燕子挑水”,昨天又是“蝴蝶雙飛”,今天則變成了“高髻人云”。稍大,祖母就教我自己梳洗頭發,并給我講些關于頭發的故事。比如古時大家閨秀、丫環,皇宮里娘娘和侍女發型都是不同的。還有比如上堂屋的嫂子每天梳頭,清清爽爽一天一個樣,下堂屋的弟媳一個月梳一次頭,頭發結成一塊疤,痛得愁眉苦臉,還說梳一次頭這么痛,只虧得嫂子你天天梳頭,令人忍俊不禁。祖母還不斷說,女孩子要“勤快”,要愛“條索”,起床第一件事就應梳頭發,編辮子。要我養成自尊自愛的品質,以全新的容顏面對這個世界。
隨著我慢慢長大,頭發也跟著長長。到12歲時,我的又粗又黑又長的頭發,編成兩條辮子可圍著腦殼繞兩圈了!祖母擔心我的發梢分叉、發黃,便特意將我的頭發剪掉了一大截。這樣,頭發似乎更“肯長”,高中畢業時,我的辮子已垂到上衣下擺兩尺半!參加工作后,我懷揣著美麗的夢幻和繽紛的期盼,每天“搖曳”著自己的心情,把長辮子的“正能量”傳遞到了極致一今天編兩條辮子;明天則“東施效顰”學著京劇《紅燈記》中李鐵梅的經典形象,用紅毛線系在頭頂,編一條大辮子;后天學著維吾爾姑娘的樣戴個頭箍,扎成很多小辮子;甚至突發奇想,將劉海兒編成一條橫辮子“躺”在前額;一會兒頭頂是蘑菇云,一會兒辮梢是黑蝴蝶結,洗頭后還把系著紅綢子、藍絲巾、花草莓的發箍戴在頭上……我每天一絲不茍地“侍奉”著長發,也從旁人的眼中讀出了驚訝,讀出了羨慕,讀出了贊嘆,還享受著長辮子賦予我的“高高在上”。我經常“當窗理云鬢,對鏡貼花黃”,站在鏡前“孤芳自賞”。和親人們合影,特意將兩條長辮子分別搭在胸前“作秀”,并經常邀三五閨蜜看著自己的身影和長辮子隨著月光的變幻一同拉長,又慢慢變短。
上世紀80年代初,那些暗地里和我比頭發長短的“清一色”長辮子閨蜜,一陣風似地追潮流趕時髦,將自己的長頭發全部剪掉燙成了卷發。而我從不為所動,任憑她們怎么嘲笑我“老土”,我仍然非常珍惜自己的長辮子,睡覺時還要本能地摸摸心里才覺踏實。哪怕上電大時再忙再累,我都“堅守”著我那“老土”的“兩尺半”。我的青春和生命也好像因了這“兩尺半”有了別樣的生機。帶著幾份單純和質樸、幾份婉約和羞怯、幾份青澀和笨拙呈現著光明和美好的一面,并以這種特有的方式度過自己的青春歲月和寶貴年華。
自古以來,長辮子似乎都與愛情相連,那種曼妙的氣韻蕩漾著“原生態”的女人味,恰似芙蓉,鏗鏘出水。“佳人對鏡,情郎挽髻”,“昔宿不梳頭,絲發披兩肩,婉伸郎膝上……”這不,我也因了這長辮子得到了丈夫的垂愛,收獲了愛情,組建了幸福家庭——隨著那句“那個長辮子的,我喜歡”就為我定下了終身。我經常為此“陶醉”和自豪,我身懷六甲,不能彎腰,丈夫還親手幫我洗頭發……
然而,隨著孩子的降生,我那傲人的長辮子似乎成了負擔和累贅。大熱天,難產,起床都很困難,“壓”在頭頂仿佛空前地沉重,既不能梳,又無法洗,一股餿味彌漫整個房間。婆婆、父母、丈夫分別給我做“工作”,紛紛要我剪掉長辮子。“有了孩子哪有時間梳理頭發”;“別讓孩子聞到這餿味影響健康”;“要正確對待取舍、得失”。他們給我提“要求”,我一邊哭,一邊也給他們“約法三章”:其中的“一章”就是我躺在床上要丈夫幫我再洗一次頭,將要剪下的部分頂端用大橡皮筋加紅綢子纏緊,編成辮子,然后用紅毛線“掃尾”,讓我的長頭發來個最后的“華彩綻放”。就這樣,由他們“做主”,將我的長辮子“咔嚓咔嚓”掉了。好長時間我都很憂傷,也很失落,每睡必夢就是編辮子。經常發“無名火”,月子里閨蜜來看我,我淚如泉涌,謊稱難產術后刀口痛。我想承載了我無數青春夢想,“跟隨”了我這么多年的長辮子竟是這樣的“宿命”,我心里的痛絲毫不亞于刀口痛啊!我的頭發是有靈性的,它也在痛,是否和南唐后主李煜一樣“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這么長的頭發剪掉幾分鐘搞定,而蓄起來我足足用了20年!這期間要多少耐心、要多么“堅韌不拔”的意志,要傾注我多少心血和汗水啊!它可是我的精神寄托和虔誠念想!只是我和天底下所有的母親一樣,為了孩子,甘愿作出“犧牲”,我的長頭發離開我它也會“無怨無悔”!
望著掛在墻上的我的長辮子,我百感交集,慶幸自己生了個女兒,既可從她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又想長頭發于我還有“希望”。我恨不得將自己的長頭發系在她的頭上,女兒只有四個月大,我就把她綁到椅子上,用紅色的膨體線在她的頭上扎個“頂搭搭”,把我的花蝴蝶結別于她的襁褓;為她“填充”我那個時代沒有的彩色仿鮮花、夜晚發光的小羊角等頭飾。最近我家裝修發現,帶著我們娘兒倆體溫和心跳的紅發卡、黃頭箍、花絲巾以及各色橡皮筋,足有兩抽屜……
這么多年,盡管我心里割舍不下那鮮活和沉甸甸的記憶,無奈我還是“與時俱進”,嘗試著燙發、披肩發、齊耳短發等各種發型,雖和長辮子相比有著巨大的“形象落差”,但都和我與日俱增的年齡很相稱,要么新潮時尚,要么方便隨意。再者,如果一個兩鬢斑白的老嫗還扎兩條長辮子,想來真像個怪物,實在讓人啼笑皆非。因此,“魚”和“熊掌”不能兼得時,退而求其次,舍“魚”取“熊掌”,也不失為一種正確的“抉擇”。
人一生,不可能定格于豆蔻年華。但我還是要感謝父母賜予我滿頭烏黑發亮的長發,讓我感受著不一樣的青春。
責任編輯:蔣建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