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不如故

梅花引

◎張詩群 安徽省文學院簽約作家。一個戀舊、安靜的平凡女子。落筆清麗唯美，哀婉沉涼，如江南流水，在石拱橋下低聲潺湲，絮絮訴說著舊日纏綿。喜歡躲避車馬喧囂，鋪雪種字；喜歡與芳草為鄰，聽風絮語。

李婉是個淵靜的女子，靜如空山幽水，以致魏晉朝只見名士的錚然之響，難覓她端靜的身影。僅有的驚鴻一瞥也只在《世說新語》中，她以賈充前婦的身份與新婦郭槐見面的那一瞬。

彼時，她遇赦從樂浪回到故地，賈充已娶新人。

在亂世里，生在高門望族也難逃禍福相倚的變數。她父親官至中書令不過兩年，卻獲罪被誅，盡管她是權臣賈充的原配夫人，也一樣被連坐流徙，別夫棄女，在遼東邊地流放了十多年。

她和賈充原也恩愛，卻難料造化弄人。臨別時，賈充依依難舍，與她寫聯句詩以表心跡。她盡管凄楚，內心依然溫暖，兩情若久長，又豈在咫尺與朝暮。

12年光陰如流水，那是她一生中最艱辛的磨難。但她是柔韌溫靜的女子，邊地寂寞的枯守使她的生命逸出另一段芬芳。當初離家流徙時，她為幼女作《女訓》贈別，勸勉她們修心如飾面，思善如敷粉，常思潔心至善，養就女子的才德淑美。在樂浪，她讀書寫詩，織布采桑，《女訓》是她自己的真實寫照。

王朝更迭，皇家大赦天下，她終于重回洛陽，卻已無家可歸。昨日誓言依稀在耳，賈充已成別人郎君。

郭槐素以妒暴著稱，對她妒恨有加，執意要去見她。賈充再三阻止，郭槐怫然不悅，當下盛妝威儀，帶領一眾侍婢穿街入巷，氣勢凜然，浩蕩而至。

她敞門相迎，緩緩起身，不怒不嗔，目光清幽，仿佛在歲月洪荒里參禪已久，聚斂了日月光華，眉眼間有天地靜美之氣。只一個照面，郭槐竟軟腳屈膝，驕橫無存。

前婦未休，新婦勢強，面對兩難境地，晉武帝詔賈充設左右夫人，以夫人之禮迎她還家。不等郭槐撒潑發難，她已先自婉拒。但詔令不可違，她只另擇住處，不肯再回賈府。她敏銳自謹，怎與蠅虻爭高下？隨風而逝的誓言猶如掉頭離去的舊人，于是決不留戀。

她周身只剩淡然，獨自住在別舍里，與舊人舊事兩不往還。直到郭槐尋釁而來，跪拜而去，她依然是如深潭般靜默的李婉，淵靜優雅，光華奪人。

她淑美如此，卻美不自知。倒是郭槐返家后為自己的敗興退場愧怒交加，賈充卻早已料到。她不言自華的美讓郭槐心悸。自此每逢賈充外出，郭槐總遣人追隨，防他去李婉處再續前情。

這也是另一種長情的勝利吧？之后，她用《女訓》教導的女兒、齊王司馬攸的王妃，雖不如郭槐之女賈南風貴為皇后，卻謙孝溫和，有賢女風范。

“將縑來比素，新人不如故。”這句漢樂府也許適合描畫她。她是潔白高貴的素，雖不若縑的燦黃鮮艷，但歷史也會忍不住喃喃低贊—新人不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