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終不負，回首故人來

他到底還是沒有等到他的蘇哥哥帶他一起去霍州撫仙湖品仙露茶，沿著沱江游小靈峽去鳳棲山看猴子。只有他固執(zhí)地堅守了當初的誓言，說過一定會陪他走到最后，哪怕流盡最后一滴血。雖然在他人看來，那些承諾不過一句笑言。

他叫飛流，一個隨心也隨性的名字，就像給他起名的人一般。那個高山流水的男子負手望著他，“就叫飛流吧，從此輕松些，也自在些。”他只是懵懂地聽著，歡喜地想著，往后自己也有名字了。

他心智不全，但他感情純粹、不含算計。望著他仿佛就能望見定格在時空中的故人，13年前的少帥林殊也應同他一樣，隨心所欲，滿腔赤誠。只是13年前梅嶺上的一場大雪連同林殊的千秋情義一起埋葬，削皮挫骨后只剩下霜雪里機鋒暗藏的翩翩梅郎。

飛流深陷神秘組織被人控制，梅長蘇將其救出，之后獲得新生。只是兩人同樣是重生，走上的卻是截然相反的路。有時梅長蘇也會看著飛流恣肆的笑容悵惘，是不是只要忘了一切，他也可以了無煩惱？

奈何這條路既然已選擇就無法回頭，回頭時也只能看見梅嶺上的森森白骨。所以還是不一樣的吧，飛流可以天真無邪，他卻只能選擇算無遺策。多好，他們相伴前行，即便雪夜再孤冷，寒風再蕭瑟，只要有個互相扶持的人，路再坎坷也不會是遙遙無期。

誰都不知道，飛流為了陪在梅長蘇身邊，委屈著自己的心。梅長蘇要去金陵，可他一點兒也不喜歡那個地方，金陵笙歌繁華，卻長年被阿諛奉迎與虛與委蛇的煙霧繚繞，看不見人的真心，遠不如江左逍遙，但他還是要陪著去。

更多時候，他只能枯坐在臺階上，看綠樹長出新芽，隔壁的杏花微微綻放，如果能捉一兩只信鴿玩多好。可惜好不容易得到一個“玩具”都要被人訓斥很長時間，僅剩的樂趣就是去金陵各府上折幾枝花來。在他看來，嬌艷的花定然能夠為蘇哥哥解憂。當他不開心時，看看似錦的繁花，心情總能開朗。

他知道蘇哥哥并不快樂，因為他眼里始終有化不開的愁緒。他想幫忙，卻束手無策，等到結(jié)局將現(xiàn)時，他才好為蘇哥哥擋去明槍，至于剩下的暗箭，終究是他無能為力的。

他明明那么怕苦，聞著藥味就忍不住皺眉，但為了梅長蘇，他愿意受這份苦。在別人促狹的笑意中，他總算明白，就算他能為蘇哥哥承受世間最苦的藥，卻無法替他受病痛之苦。原來這世上最無奈的事不是病入膏肓無藥可治，而是生不由人命不由己。看著蘇哥哥的臉色日漸蒼白，卻只能感同，不能身受。

飛流明明最不喜歡做枯燥的事，但為了梅長蘇，他坐在藥爐面前不停地扇火，大夫說要一個時辰，他就不敢少一刻鐘。好在無論如何枯燥，只要心甘情愿，只要懷著蘇哥哥很快能好起來的愿望，便覺得萬事皆好。

對于他來說，在悠游逍遙的江左也好，在波詭云譎的金陵也罷，無論什么風景，只要在梅長蘇身邊，那就是最好的風景。他本是無根的浮萍，有蘇哥哥的地方才是真正的故土。

因為世上只有一個叫“蘇哥哥”的人，所以無論去哪里，他都要奉陪到底。若是荊棘，那就讓他去踏平；若是箭雨，那就讓他去擋；若是懸崖，那就讓他先去墊一墊路。他不懂梅長蘇身上的忠魂烈骨，不懂他躍馬揚鞭的執(zhí)念，但沒關(guān)系，他不需要懂，只需一直陪著他就好。

他說不出“曾經(jīng)我說過要陪你走到最后一天，雖然你已經(jīng)失信，我卻不好食言”這樣的話，只知道等他的蘇哥哥還清舊時恩怨后，他們就可以回歸靜默時光，在無人知曉的山間小屋里，蘇哥哥會耐心地看他手執(zhí)書卷，聽他素手彈琴。他會一直等，等到舊日的書卷都泛了黃，等到墳前的蒿草已青青，等到所有人都告訴他故人已長絕。

可是，為什么人們連一個等待的動作都不愿讓他完成？

他的蘇哥哥只為了卻他的天下事，不愿不負初心，卻負了他的等待。他只是想要將等待的過程拉得漫長一點，仿佛這樣就能讓蘇哥哥因為愧疚而回心轉(zhuǎn)意。

這年瑯琊山又下起了大雪，雪落時有簌簌的聲音，仿佛光陰靜止，只為定格蠟梅初開的須臾時光，可是他站在庭院里卻沒了折梅的心情。

流光一瞬，離愁一身。望云山，當時壁壘，蔓草斜曛。

可惜縱使故景依舊，故人卻難回首。他還是忍不住回頭望一眼，仿佛能看見一襲白衣的風華男子，執(zhí)一束梅花笑眼望著他。那時，黑白天地只是背景，世間繁華皆不值一提，光影朦朧里，只聽見他大喊一聲“蘇哥哥”。他終究不懂什么叫作思念斷人腸，只知道要在再見時揚起一個明媚的笑靨。

君心猶不知，前塵往事難再現(xiàn)。君心可有憶，故人長伴梅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