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爹的禮物

廠門口一側的空地上不知什么時候多出一位鄉下老人。老人看上去六十多歲，蓄著一撇山羊胡，整天笑呵呵的，顯得非常爽朗。他面前擺著一臺修鞋機，原來是個修鞋匠。

柳眉是這家廠里的白領，每天坐在電腦前，工作輕松。前衛時尚的她第一眼看見老人，就覺得不可思議：如今是什么時代了，腳上的鞋子等不到穿壞就扔掉了，誰還拿去修哇，真是個老土！

這天下班，柳眉一出廠門，就見自己的好姐妹心怡坐在老人面前的馬扎上，二人談笑風生。柳眉叫一聲，心怡才站起與老人告別。柳眉直納悶，心怡怎么和一個陌生的修鞋老頭有共同語言，便問他們都談些什么。心怡推一把柳眉，說和一個修鞋老頭能有什么共同語言，只是老人熱情健談，收費又低，修一次鞋還免費擦油，不覺就多說了幾句。末了她建議柳眉，如需修鞋就到老人那里修。柳眉看著心怡，“那修鞋老頭是你未來的公爹吧？怎么說著說著就拉起客戶來了，我從來不修鞋。”

心怡撇撇嘴，捅一拳柳眉，“別說搶了嘴，我看你和老人倒是有幾分公媳相，我就不信你不修鞋！”

數天后，柳眉穿著高跟鞋來上班，上樓梯時一不小心崴了腳，不但摔了一跤，把鞋后跟也崴掉了。上班時間，又沒有別的鞋子換，無奈，柳眉只好來到廠門口讓老人修。

老人笑呵呵地提起鞋子瞅了瞅，承諾五分鐘就修好，接著示意柳眉在馬扎上坐下。柳眉看老人麻溜地往鞋跟上涂抹著膠水，那布滿皺紋的臉上洋溢著慈祥和藹，就問老人一天收入多少。老人依然呵呵笑著，沒有正面回答：“一個人一天到晚不能老想著錢！”

柳眉一怔，感覺這老頭果然與眾不同，就問他應該想什么。

老人斟酌片刻，搖頭笑道：“有些話我不會說。就說這鞋子吧，多數鞋子還能穿就扔掉了，多可惜呀！修修還能穿。”

柳眉明白了老人的意思，原來老人擺這個修鞋攤并不全是為了掙錢，而是……她沒想到老人居然有這么高的境界，心說：老人家，你的精神難能可貴，令人敬佩，可這是大勢所趨，你一個人是扭轉不了的。

老人很快將鞋后跟粘好，又在周圍釘了幾個釘子，看上去十分牢固，接著要擠鞋油擦拭，不想被柳眉制止。

別人修好鞋后，都會要求用鞋油擦拭一遍，反正也是免費的。老人有些驚訝，看一眼柳眉，立馬就明白了，笑問：“你是怕我這鞋油是劣質的，會毀了你的鞋吧？”

柳眉有幾分被人看穿心底的尷尬，臉不由紅了。

老人繼續說：“其實，我的鞋油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低廉，你去問問那個叫心怡的丫頭就知道了。”

讓柳眉生氣又可笑的是，之后不久，她另一只鞋子的后跟又崴掉了，偏又是上班時間，迫不得已，柳眉再次來到老人的鞋攤前。

老人認出了柳眉，立刻笑容滿面：“我特別歡迎回頭客！”

柳眉眉頭一皺，一時沒轉過彎，問老人啥意思。

老人的臉上永遠掛著笑：“說明你沒有浪費，沒有給這個城市制造垃圾。”

柳眉看老人檢查鞋后跟后順便瞟一眼鞋面，她發現鞋面上赫然印著一條折紋，用鞋油恐怕也覆蓋不住，就像人蒼老的面孔，用什么脂粉都難抹平上面的皺紋。突然，柳眉對老人說：“這鞋子不用修了，我不要了。”

老人不解地望著柳眉：“挺好的，修修還能穿，咋了？”

柳眉沒有言語，指指上面的折紋，提起鞋子就要走，一下被老人拉住了。柳眉吃驚地轉過身來，問老人想干啥。

老人白了柳眉一眼，但臉上的笑意卻沒有退，說這雙鞋子還能穿，不能扔。

柳眉杏眼圓睜，說：“這鞋子是我的，是甩是扔別人無權干涉。”

老人不自然地笑著，看柳眉提著鞋向附近的一個垃圾桶走去，欲上前追趕，但還是忍住了，兩只手使勁地搓著，搖搖頭長嘆一聲。

柳眉原想丟了那雙鞋子從此再不跟老人接觸了，不料想半個月后，經理突然要帶她去會一個重要客戶，人的外表代表著公司形象，關系著此行的成敗，馬虎不得。擠公交來上班的路上，她的鞋子被一個不懷好意的男人踩了一下，不知道那家伙的腳下有什么，柳眉的一雙鞋面看上去總是不干凈。沒辦法，她只好第三次坐在老人面前。她想，由于上次的不愉快，老人肯定不歡迎她了。

事實證明她錯了，老人還像往日一樣開朗豪爽，好像上次的不愉快壓根沒發生;她甚至感覺老人看她的眼光有些異樣，好像比以往更加慈祥。她想起，心怡告訴過她，老人的鞋油是最好的，別有眼不識金鑲玉。她瞟一眼鞋油的品牌，果然如此。

老人往鞋面上涂著鞋油，突然抬頭突兀地問道：“小眉，你的父母都很好吧？”

老人知道她的名字，她以為是心怡告訴他的，她感覺老人怪怪的，好像與她套近乎。她對老人談不上十分喜歡，但也不是十分討厭。她沒有言語，點點頭，算是對老人的回答。

老人的臉上似乎比往日多了幾分親切，好像還有什么話問柳眉，看柳眉心不在焉的模樣，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這回老人堅決拒收柳眉的錢，說柳眉來過多次了，這回免費。

第二天，柳眉來廠上班，發現老人擺攤的地方空蕩蕩的，接連三天都不見老人的影子，心怡問她是不是你說話不小心把老人氣跑了。柳眉就把那天的情況給心怡講說一遍，心怡也感覺納悶。從此，老人再沒有出現過。

轉眼到了年底，柳眉與男友王斌要結婚了。柳眉第一次進男友的家門，不免有幾分緊張。男友的家在市郊，途中王斌告訴柳眉，說爹見過她，還夸她人俊貌美，可惜，老人已在半年前出車禍離世，聽母親說，老人彌留之際還叫柳眉的名字。

柳眉愣住了，死死地盯著王斌，想從他臉上找尋什么。她眼前突然跳出一張爽朗的笑臉，堅毅的下巴上蓄著一抹山羊胡，呵呵的笑聲又在耳邊回蕩，隨著笑聲，老人的山羊胡總是一翹一翹的，她不相信這么一位開朗健談的老人已離開了人世。

王斌家的客廳里擺著老人的遺像，柳眉一眼就認出正是那天給她擦完鞋油后就失蹤不見的老人。還真叫心怡說對了，老人就是她未來的公爹。他那時就知道自己是他未來的兒媳了，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回想當時的情景，老人那異乎尋常的問候就顯得順理成章了。她想當時如果她知道他是她未來的公爹，她會叫他一聲“爸爸”，老人的笑臉一定比任何時刻都燦爛開心。

婆婆捧出一個用膠帶粘封著的鞋盒，放在柳眉手中，說：“這是你爹生前特意叮囑我讓我轉交給你的新婚禮物，還說最后老人曾在兒子發給他的照片上認出你是他的兒媳，那天想給你說破，怕你的工友知道你有個修鞋匠公爹讓你難為情，再沒去過那里，兩天后就出了車禍……”

柳眉緩緩打開鞋盒，里面是一雙高跟鞋，她輕輕拿起，翻看后跟，正是她丟在垃圾桶里的那雙，想不到老人又把它撿了回來。上面那條清晰的折紋不見了，經過精心的擦拭，那色澤那光度，不仔細觀看還真看不出是一雙曾經丟棄的鞋子，老人這一整跟新的一樣毫無二致。

柳眉的眼濕潤了，說新婚那天就穿這雙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