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回來的指標

不看僧面看佛面

棋盤鄉地處山區，風景秀麗，雖然交通不太方便，但沾了景區的光，鄉里倒是挺富裕。

這一天一大早，棋盤鄉民政助理李非連早飯也沒顧上吃，就搭頭班客車急匆匆趕往縣城。

他頭一天得到消息，說本縣出去的那位著名農民企業家王思林回鄉了，人家發達后不忘回報故土，出資修橋修路不算，還決定救助一批貧困大學生就讀。

救助指標由縣民政局負責發放，這條消息一經傳出，各鄉的民政助理都在爭這些指標。

李非也不例外，他要搶先趕到縣里給本鄉的貧困戶爭取名額。

果然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李非起了個大早，卻趕了個晚集，來到縣里一問，已經晚了三春，人家指標已經分配完了。

李非對著負責這項工作的救濟科科長柏有明直嘬牙花子。柏有明是李非的同學，倆人多年深交，說話一直都很隨意。

李非一張口就抱怨起來：“虧你還是我老同學！有這樣的好事兒，你怎么也不提前給我透個信兒，幫我爭取一下呢？”

柏有明哈哈笑著說：“名額本來不多，你知道咱這縣好幾個國家級貧困鄉，那些民政助理誰的手里不掐著一大把特困生名單！領導知道狼多肉少，就怕下面都來搶，所以嚴格強調誰也不許聲張，幾個局領導抓緊碰了下頭，就定了。我名義上是主管，實際上就是負責辦辦手續而已。”

李非一聽，又急了。“不對呀，那也太不公平了吧！我們鄉怎么一個也沒攤著呢？”

柏有明說：“那還用說，你們鄉在咱縣里可是富裕鄉，這幾年經濟發展速度快，所以領導就沒考慮你們吧。”

李非說：“快個啥呀？你還不知道，那些數字里有多少水分！再說，就算是富裕地區，也有貧困人家呀。就拿米沙子村的倪老四來說吧，這些年時運不濟，打石頭傷了腿落下殘疾，碰上個黑心包工頭，還沒拿到補償。老婆又偏偏得了腫瘤，長期臥床，手術費都是借的！他家里窮的那個程度，我敢說找遍全縣都找不出幾個來。可窮家出才女，人家那姑娘偏偏學習成績好，去年考上了北京的重點大學，倪老四求爺爺告奶奶的，勉強湊夠一年的學費，算是把姑娘送進了學校，我當時還為他掏了好幾百呢。你說，像這樣的貧困戶輪不到救助，也太說不過去了吧？”

柏有明聽罷樂了，他指點著李非，狡黠地笑著說：“老李啊老李，我才聽出來點苗頭，這倪老四，跟你肯定不是一般關系。不是親屬，就是朋友，反正準有瓜葛。要不然，你小子怎么這么賣力氣，一大早連飯也不吃就跑來給他辦事兒？走，咱不說這個了，我領你到飯店，先替倪老四慰勞你一下吧。”

李非苦著臉，連聲說不去，事情是這樣結果，他哪有心思吃飯。

柏有明一笑說道：“你小子，跟老同學也藏著掖著的，不說真話。你如果實話實說，把你和這倪老四的關系告訴我，如果確實關系挺那個的，說不定我還可以幫你想想辦法呢。”

李非眼睛一亮，連忙說：“你這話當真？我就知道，名額不能這么快都分完了！”

柏有明起身關上門，然后低聲說道：“當著真人不說假話，這次一共是十個名額，已經撥下去八個，留有兩個機動指標。咱哥們不是外人，如果確實是你的關系戶，我就不看僧面看佛面，破例給你一個。如果跟你沒什么特殊關系，就算了，我犯不上冒這個風險。”

事情有了轉機，李非很高興，為了把事情辦成，他隨口編造說：“既然你這么夠意思，我也就不瞞你了，這倪老四是我表叔。”

柏有明一撇嘴說：“咋樣，讓我猜著了吧？既然這樣，就給你一個。記住，千萬保密！說漏出去就麻煩了！”

岳父戴了“表叔”冠

李非剛回到鄉里，就聽說紅石嶺著了山火。干部們都集中在鄉政府院子里，鄉長穿著一身迷彩服，手持對講機，正忙著組織全體干部奔赴火場救火。

見李非急匆匆進院，就沖他吼起來。“李非！到處找不到你！你慢騰騰地干嗎呢？趕快給我上車！”

李非見狀，顧不上解釋，趕緊把救濟表格交給在家坐鎮的常務副鄉長，簡單交代了幾句，請他打發人抓緊給倪老四送去，讓他填好，之后速報縣民政局。

然后他連衣服也顧不得換，手忙腳亂地爬上敞篷車，跟著隊伍上山撲火去了。

大火足足燒了三天三夜，平日里衣冠整潔的鄉干部們，經過連續幾晝夜的苦熬苦戰，到大火撲滅時，一個個煙熏火燎，都和過火的樹木一樣，模樣狼狽，身心疲憊，聲音嘶啞，眼珠赤紅。

李非跑回家洗了個澡，就想好好睡一覺。可他剛躺到床上，電話就響了。

李非十分不情愿地起來一接，立馬驚訝得睡意頓消。

電話是民政局柏有明打來的，從語氣中聽得出來，他十分惱火，劈頭蓋臉地嚷著：“李非你不夠意思！我一片誠心地對待你，擔著責任為你排憂解難，你卻編謊話騙我，讓我這么難堪，你這事干得太不仗義了！”

李非被鬧得云里霧里，暈頭轉向，趕緊說：“老同學，你這是說的什么跟什么啊？我怎么一句聽不明白？”

柏有明更火了，聲音更響了：“李非你裝什么糊涂？你為你表叔申請救濟，我破例批了指標，你難道忘了嗎？”

李非納悶兒了，這倪老四的困難情況絕對屬實，他可是一句沒有撒謊啊。再說民政局長不是已經同意了么？怎么還讓他難堪了？

因為那天李非在回家的車上就接到了柏有明的電話，說你小子好走運，你前腳走，局長后腳就來要那個指標。

李非就緊張起來，說你擅自做主，挨沒挨修理？柏有明說：“沒有。我告訴他我把指標給倪老四了，他問哪個倪老四，我告訴他說是棋盤鄉的特困戶，并把情況介紹了一遍，局長點頭，說做得對，這樣的貧困戶應該特別關照。”

此刻李非這樣一問，柏有明說：“局長同意是不假，但我跟領導匯報的是誰？是倪老四。可你報的是誰？如今領導怪罪下來了，說我瞞天過海，欺騙領導，濫用職權，給關系戶私批指標，事實佐證，我渾身是嘴也說不清，現在就等著挨處分了。指標自然作廢了！”說著就掛斷了電話。

李非聽出個四五六來了，報上去的好像不是倪老四，事情八成串皮了。

他立即跑到鄉里找常務副鄉長詢問究竟，副鄉長回答說：“是的，我沒有報倪老四，但同樣也是報的特困戶呀。你岳父家的情況你自然清楚，比倪老四家強啥？你小舅子小姨子同時考上大學，為什么只去了一個？不就是因為窮，拿不起學費嗎。你岳父患了尿毒癥，那可是個填不滿的窮坑啊！你管民政這些年，總是先考慮旁人，不好意思關照他家，我這個主管領導都看在眼里了。所以這次有這機會，我就越權一把，把他們家報上去了。”

李非叫苦不迭，說你的好心關懷我感謝，可這么一來，全讓你給攪和亂套了！如今可倒好，不但害得同學跟我吃掛落了，更主要的是，好不容易整到手的這個指標，也被人家收回去了。咳——

飛回來的指標下個蛋

不久后的一天，李非去米沙子村，在村里碰見倪老四，不由有幾分愧疚。倪老四卻顯得格外熱情，幾乎小跑著過來，抓住李非的胳膊，就往自己家拽。進屋一邊倒水，一邊不住嘴地說感謝話，說李助理，謝謝你給我費心爭取學生救濟指標，實在是幫了我家大忙了。

李非納悶兒，說你拿到救濟指標了？倪老四說：“拿到了，縣民政局打發人親自送來的表格，填好又拿回去的。我一想就是你給我爭取的，不然人家誰認識我呀。你可真是個熱心人啊！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你的大恩大德呀！”

李非心里明白了，這倪老四顯然還不知道事情的波折。人家民政局越過自己和鄉政府，直接和貧困戶見面，是不信任咱們了，不由很是失落。

春節臨近了，這天，李非下班回家，妻子告訴他，說下午有個瘸腿老頭，說他是米沙子村的，姓倪，給送來一條羊腿和兩只雞。妻子推辭不收，他放下就走了。李非說這東西咱不能收，得給他送回去。

盡管李非車子蹬得很快，趕到米沙子村天也已經黑下來了。到村口，他發現前面有個一瘸一拐的身影，正是倪老四，他腿腳不好，被李非攆了個腳前腳后。

李非到門口，倪老四已經進院了。

屋門一開，有個姑娘歡快地跑過來，說老爸你可回來了，聽媽說你送禮去了？倪老四說還不都是因為你，人家李助理為你的救助金，可沒少費心，咱怎么也得表達一下心意呀。

李非聽了，鼻子一酸，心里生出幾分暖意。他搶步過去，喊了聲倪大叔，把東西塞給倪老四，說：“您的心意我領了，祝您老合家歡樂！”然后回轉身，擺擺手告別離去了。

倪老四望著李非的背影，嘴里喃喃自語：“好人吶——”

再說李非，離開倪老四家，心中感慨百姓的質樸，突然，一陣手機鈴聲打斷了他的思緒。一看來電顯示，是救濟科柏有明打來的，不由一陣說不出的緊張，由于指標事件，柏有明一度被停職檢查，李非覺得很是對不起人家，現在突然來電話，李非不知道該怎樣面對。

硬著頭皮接通，卻聽柏有明在那頭哈哈大笑，李非莫名其妙，說：“老同學，什么事這么開心？”柏有明說：“當然是好事啦！跟你說，上次你們鄉挪用指標的事，領導非常重視，派人進行了調查，查清了事實真相，不但恢復了我的職務，還為你盡心竭力的工作態度和克己奉公的品格所感動，決定在全系統予以通報表彰，以倡導新風。也為你們鄉領導體貼下屬的行為叫好。得知你岳父家的困難情況后，那位企業家決定增加捐助資金，不但救濟了倪家，還專門給了你岳父家一個救濟名額。哈哈，想當初你被收回了一個指標，現在不但那個指標又飛回來了，還下了一個蛋，你說，值不值得我哈哈呀！”

事出意外，李非自然無限感慨，掛斷了電話，他一身輕松地跨上車子，冬夜里留下了他一句歡快的歌聲：“打天下 ，坐江山 ，一心為了老百姓的苦樂酸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