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頭（外二首）

王小玲

每天早晨，我都會對著鏡子里的自己

拼命地想，衣柜里眾多的裙子

我該穿哪一件？

窗外，那一棵西府海棠

從春到夏就一直沉默，它死了。

枝丫慢慢枯瘦，那是它的骨頭吧

看上去黑且硬

我也有骨頭，但我

從不敢裸露

秩序與悲傷

春風吹過

總有幾朵花隱忍著不愿開放

大雪來臨

總有一片葉子堅持著沒有落下

世界這么大，萬物總有它的

秩序與悲傷

就像你，總是用自己的方式

把我愛到沉默

我不想把這稱做愛情

歲月在手指上結痂

臉上的暗斑生成蝴蝶

除了蒼老，我還有什么？

你卻挽起我的手，在花叢中穿行

悄悄叫我女神、小妖精

玉蘭飛上枝頭，風一吹

白云就開出芬芳。你和我指尖一碰，

我就長出翅膀來，卸下虛妄、疲憊

和殘破的人性，起飛，

去云端做玉蘭的親姐妹

管它光陰如梭，管它飛短流長

我不想把這稱做愛情

叫它慈悲、純良和愛

被一種力量和暖包裹

我不斷想到花朵和麥苗

它們無時不在自我毀滅中

成長，然后到達果實

海邊（外二首）

熊國太

冬夜降臨。海邊石頭砌起的房墻上

有一扇窗戶

被海風吹得哐當作響。我以為

它們是漁民的咳嗽聲

我還以為，漁船的纜繩是系在鐵樁上的

其實不是。漁船

或許根本就沒從海上回來

夜色在不遠處的海面

繼續四合而起

更深的涼意依然不肯放過干凈的人

就像此刻，石房子里一動不動的未亡人

一聽到海風吹響

就沒法止住自己的哭聲

我一直不同意閃電躲在烏云里

我一直不同意閃電躲在烏云里

不同意濃黑的烏云

就那么輕薄地將閃電裹挾在無邊的黑暗中

且被遮蔽著一道道光芒

我不同意閃電渾渾噩噩

不同意它優柔寡斷，患得患失，緘默無聲

不同意它無視天空彌漫著窒息的氣息

不同意它無視狂風與夜幕在天庭之下的媾和

我一直堅決地認為

閃電一旦和惡腐的事物沆瀣一氣

它的鋒芒還不及一根稻草

我不同意閃電與流星這類過客為伍

不同意它默認雷聲要過一秒之后才爆出喊聲

我不同意閃電劈不開烏云

不同意它劈不開橫在大地與天空之間的樊籬

和一根根枯木

我還不同意它要看避雷針的臉色行事

即使它劈開了高筑在我心中的塊壘

即使它劈開了我胸腔里巨大的陰影

和眼中的一團團陰霾

我也不同意閃電一直躲在烏云里

恰如不同意鮮花插在牛糞上

不同意白紙被強行摁進盛滿墨汁的硯臺里

六顆枇杷

一共六顆枇杷，被我

吃掉了一顆

剩下五顆輕放在臥鋪的茶幾上

像一座心房的五瓣

如果我再吃一顆，枇杷就只剩下四顆

四顆枇杷間可劃兩條對角線

那也意味著是個叉，就是被否定的意思

我想讓枇杷只剩下三顆

可這樣一來，它們雖三生有幸

卻有可能重演三國演義

牽制或消耗，結果三方都心力交瘁

枇杷最好被我吃得只剩下兩顆

如果是一顆

它將很孤單。兩顆枇杷能對視一會兒

兩顆枇杷，還可以依偎在一起

即使被吃掉，也可幻化為兩只圓圓的

金黃色的飛行蝴蝶……

笑忘書（外一首）

劉羊

陽光正好，不遠處

青山湖泊各自安坐

吞吐如蘭的氣息

風雨過后的窗口清澈如洗

足以把出竅的靈魂請進

世事變幻如云

經過之后，不留一絲痕跡

多日不見，就當山中采藥歸來

再也不必把懸崖掛在嘴邊

別后書

——寫給柔祉

當我們分別后，我與自己住得更近了

我比以往更加清楚地看到自己身上哪一半是自己

哪一半是你。我并沒有感到與你分離

與我分離的那一個你，只是我的一部分

她跋山涉水去了遠方，代表我去經歷去旅行

去呼吸另一種空氣，并在異國他鄉留下自己的氣息

我看到你在深夜里滿懷恐懼，就像一只豹子

因為不滿于囚籠的束縛而發出低低的怒吼

我看到你走出房門，就像一朵含羞花

果斷掙脫內心的羞澀，用星光向黑夜吐露真誠

我看到你走在自己的道路上，領著一個天使

臉上散發出美麗而神性的光輝

當我們分別后，我和你住得更近了

我們之間只隔著一陣風、一場雨、一行象形文字

它們吹拂著我們的臉龐，讓我們的笑容保持生動

十年了，我們從來沒有這么愛過——

像一棵樹愛著整個大地，像一只鳥愛著整個天空

當孤帆遠去，一顆心被明月照亮，被大海淘洗

得以認清自己的本來面目。它們之間的隱秘聯系

除了你我之外大概無人真正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