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遇

作者簡介：王語竹（1997-），男，中山大學本科生，遼寧錦州人。

拖著死氣沉沉的身體和雜亂的心情騎上了自行車。穿行在珠江邊熙攘的人群里，任憑聲浪震蕩著自己的耳膜，然而心里還在盤算著目的地。想去個能暫時遠離生活的環境的地方，但這座城市陌生的像時常飄進耳中的粵語一樣，極富韻味，卻難以領悟。

于是帶著去花城廣場的心思上了廣州大橋，畢竟稍熟悉些，結果不知怎的繞著二沙島轉了大半圈，再上到珠江北岸時，連花城廣場的高樓大廈都已經隱沒在斑駁的樹影后面了。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前進，拐進了某條不知名的街巷。

狹窄的馬路旁點綴著幾簇閑適的路人，一家家小店縮在人行道后面，似乎也并不忙著招徠客人；十字路口的一角，雜貨店老板赤裸著上身，正竭盡全力，只為能在兒子全神貫注盯著電視屏幕的間隙和他說上幾句話；旁邊信號燈上滴答滴答響著的計時器，似乎也想跟上老板飛快的語速。路燈暖融融的，懶散地撒著光亮；車輪下的路似乎一直很平整，輪胎愜意地來回滾動著，偶爾不耐煩地擠開擋在前面的一顆小石子。身邊的汽車們似乎也是一樣慵懶著，在昏暗的街巷里慢慢前進，像一群正在遷徙的爬行動物。

城市也像人一樣，只會對最親近的人展現出自己的真實面貌。愛上一個人，必然要先成為她最好的朋友，了解并接受她的一切；同樣的，愛上一座城，先在地圖上劃掉所有游客們排著隊看人海的所謂景點，然后去那些和這座城市相濡以沫了幾十年的人們生活的地方看一看，讓自己的感官沉浸在他們的世界里，全身心地擁抱這座城市。

右轉，左轉。從上到北岸開始騎了這么久也只轉了兩次彎。但不知不覺，新的目的地就已經倒映在——我那還沒來得及適應這突如其來光亮的——瞳孔中了。喧鬧的北京路被霓虹燈蓋了個嚴嚴實實，似乎每一塊地磚的縫隙間都恨不得要滲出光來。不知是因為心里本身有些記掛著的，還是由于被裹挾在人流里推來搡去，到達目的地該有的喜悅似乎還不如耳機里突然隨機到一首喜歡的歌來得暢快。北京路三個紅色大字正對著對面七層樓高的iPhone6S廣告，像一個面色陰郁的紅臉矮子瞪著放在櫥柜上的進口餅干卻夠不到；街上的古代地磚遺址似乎提醒著人們自己腳下踩著的路面幾百年后也會成為展覽的一部分，是啊，我們要么使著過去的奇跡，要么用著未來的文物，似乎沒有什么是真正屬于現在這個時代的，除了我們自己。

終于收到幾條讓人安心的信息，心情也因此平復了許多。人心真是復雜，懂的人自然會懂。再待下去感覺自己都要被這耀眼的光芒引燃了，于是趕緊打道回府。沿著來時的路騎到了江邊。珠江真的就像是廣州的動脈，噴薄著整個城市的活力。

扮成僵尸的服務生們在KTV門口舉著手機自拍，教孩子們武術的老爺爺和旁邊的街球手們相映成趣，圍觀的家長們一邊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孩子稚嫩的動作，一邊從繃成自豪之微笑的表情肌里抽出幾條，牽拉著自己的嘴和別的家長們 談論著孩子們上學時的表現。還沒過橋就聽到對岸傳來的軍樂聲，下橋才看到是一群精神抖擻的老人在演奏，引來一層又一層的人們圍觀。又是好長的一段騎行，終于到了這段甬路的盡頭。酸痛不堪的胳膊顫抖著將自行車抬上了十幾級臺階以后似乎和褲子吸在了一起，再也抬不起來了。

就像唱針被放上了黑膠唱片，一陣歌聲怯生生地飄了過來，那聲音還是如此稚嫩，但卻富有某種純真的力量。逆著路燈看去只能看到一個瘦弱的身影，手里拿著話筒，聲音從旁邊的音響中向四面八方涌去；再稍微走近些，原來她還穿著初中校服。

怪不得會有如此純美的歌聲。

面前的女孩十三四歲左右，臉有些紅，不知道是因為唱了太久有些累了還是因為在公共場合唱歌有些害羞。趕緊從錢包里掏出錢放到她前面的小盒子里，女孩抬頭看了一眼，眼神很明亮，但卻透著不可名狀的悲傷，表情有一絲怯懦，急促地說了句謝謝又急忙去趕上因為停頓落下的節奏。悄悄退到一邊把頭背過去專心聽她唱歌，怕給她造成心理負擔。一首過后回頭看她先把紙盒里的錢壓了壓，調了調音響，又將下面擺著的紙上的膠帶用手摁實，然后又開始了下一首。

下了車去認真看了看紙上寫的內容，原來她是隨到城里打工的父母一起來到這座城市，白天上學，晚上出來靠唱歌給自己掙點學費。盡管也許并不情愿，她也還是成為了這座城市的一部分，并且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爭取著不被這座快速前進的城市遺留在身后。回頭想想，我們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帶著欣賞和同情，也許還有某種奇怪的自我代入感，又一次把錢放到了小盒子里，也又收獲了一句怯懦的謝謝。能聽到這么美妙的歌聲，該說謝謝的是我們。看到越來越多的人被小女孩吸引了過來，趕忙騎車離開，默默希望她能感受到這座城市陌生但溫暖的愛意。

回到學校，看到整天掛念著的終于好了起來，雖然擔心著身上的傷，但心里總還是為能找回這種好狀態深深開心著的。好起來，這是最大的愿望。

拖著仍然死氣沉沉的身體和絕美的心情騎上了自行車，載著今夜最美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