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沙冰棒的夏天

屈赳

五月的陽光滾動在姑娘們的遮陽帽沿，停留在小伙子拉風的墨鏡鏡片上。隱秘的蚊子軍團也已經全面出動了，夜晚燥熱難當的時候，胳膊腿晾在被子外面，準會被叮上幾個包。蟬鳴聲還沒有聽見，不過也應該快了，六月一來就是它的世界。

夏天就這樣來臨，帶著焦躁，帶著蠢動，一頭扎進我年輕的生活。

今年的夏天相較于往年，悶了不少，空氣潮濕得厲害不說，還隔三差五地下雨，天氣陰晴不定，像是孩子的臉，說變就變。有一次去咸陽看朋友，進地鐵站時，還是艷陽高照，可剛出地鐵口， 雨說下就下，毫無準備地就淋了個落湯雞。我趕緊打電話，讓朋友送傘過來，可是當他把傘送來后，又雨過天晴，陽光灼灼。

空氣里突然好像燃著看不見顏色的火，汗珠不一會兒就趴在了額頭上，白色的T恤衫也給汗沁濕了。朋友趕緊叫上我，往超市門口的遮陽傘下坐坐。然后，他起身去超市買了兩個冰淇淋，我一個，他一個。就這樣，兩個小伙子手里拿著冰淇淋，坐在傘下，冷眼看著這流火的季節。

說到冰淇淋，那絕對是夏日的避暑佳品，但是在我的童年時代，冰淇淋卻是那么地可望而不可及，雖然它只賣區區五毛錢。那時候家里的經濟狀況非常困難，父母親終年就守著那幾畝地過日子，所以很少給過我零花錢，即使給了，也是一毛兩毛，一直到我念完小學，都是這個樣子。

窮人家的孩子也有窮人家孩子的活法，買不起冰淇淋，就買一毛錢一根的豆沙冰棒。小學的六年，夏天吃冰淇淋的次數，我扳手指頭都能數得清，其他的日子里，都是吃豆沙冰棒度過的。

村小學坐落在一片山坡下，偏僻倒也寧靜，我人生中最寶貴的六年就是在那里度過的。那些年，每到夏天，操場上總有一個穿著軍綠色中山裝，留著絡腮胡的老爺爺，推著梅花牌自行車叫賣豆沙冰棒，車子座椅后面的貨架上放上一個黑色的木箱子，木箱子外面再蓋上藍色的、厚厚的，看起來像是褥子一樣的東西。

“豆——沙——冰——棒——”老爺爺的叫賣聲有點嘶啞，卻很有穿透力，越過空曠的操場，穿過透明玻璃，飄進我們的耳朵。像生著長長的鉤子，我們肚子里的饞蟲一下子就被勾起來了。那些日子里，每當聽到這個聲音，我們就按捺不住了。老師講什么也不再想聽，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教室墻上的鐘表，等待下課。

下課鈴聲一響，老師還沒說“下課”，我們就一窩蜂似的沖出教室，奔向操場。買豆沙冰棒的同學很多，去晚了就買不上了。賣豆沙冰棒的老爺爺見了我們這些孩子非常高興，臉上的褶子一下子多了好幾道。我們水泄不通地圍在他身邊，見他慢悠悠地打開那個“寶箱”，嘴里還喊著：“別搶，別搶，一個一個來。”綠豆的、紅豆的豆沙冰棒很快就被搶購一空。沒買到的同學垂頭喪氣地問老爺爺：“你明天還來不？”老爺爺就笑著說“明天早上來，就在這操場邊上?！?/p>

買到了豆沙冰棒的同學就像得了勝的將軍，趾高氣揚。那些沒買到的嘴饞的同學就追在他們屁股后面，急不可耐地叫嚷著：“讓我吃一口行不行，就一口？”買到了豆沙冰棒的同學當然是不愿意的，但有時候也礙于情面，或者被追趕得有點煩了，就說：“給，別咬豆沙?！蹦亲祓挼耐瑢W就美滋滋地咬上小小一口，高興得都快要蹦起來了。

我通常是第一個跑出教室的，當然不會買不到豆沙冰棒了，但是我的同桌就比我遜色多了，因為動作老是比別人慢，他索性每次都把錢給我。有時我沒錢買豆沙冰棒，他也會很大方地請我吃一根。

買到豆沙冰棒后，我倆就坐在操場邊上。操場沒有圍墻，我們看著不遠處的宋家寨水庫，迎面吹來涼爽的風。同桌問我：“冰棒是不是用水庫里的水做的？那水可淹死過人?！蔽艺f：“不知道，你聽誰說的？”他說是他爸爸——每當他要錢買豆沙冰棒的時候，他爸爸就這樣說。

大概是在上小學六年級的時候，我再也聽不到那個熟悉的豆沙冰棒叫賣聲了。班里的同學說，老爺爺是他們村里的人，和兒媳婦吵架，一氣之下喝了農藥，沒搶救過來，永遠地離開了。

從那以后，我吃過好多根豆沙冰棒，但是都沒有那種讓人懷念的味道了。上中學后，家境依然貧寒，但是因為不常回家，母親便每次將生活費給足一個月的，由自己支配。到了夏天，我也終于可以吃到冰淇淋了。

光陰似箭，現在我已經是一名大二的學生。豆沙冰棒的夏天在我的生活里已經走遠，但是在我的記憶里卻是那樣地揮之不去。那些單純天真的日子像一顆璀璨的明珠，閃耀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