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飛

〔清〕畢沅

（岳）飛事親至孝，家無姬侍。吳玠素服飛a，愿與交歡，飾名姝遺之。飛曰：“主上宵旰b，寧大將安樂時耶！”卻不受。玠大嘆服。或問：“天下何時太平？”飛曰：“文臣不愛錢，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師每休舍，課將士注坡跳壕c，皆重鎧以習之。卒有取民麻一縷以束芻者，立斬以徇。卒夜宿，民開門愿納，無敢入者。軍號“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卒有疾，親為調藥。諸將遠戍，飛妻問勞其家；死事者，哭之而育其孤。有頒犒，均給軍吏，秋毫無犯。善以少擊眾。凡有所舉，盡召諸統制d，謀定而后戰，故所向克捷。猝遇敵不動。故敵為之語曰：“撼山易，撼岳家軍難。”張俊嘗問用兵之術e，飛曰：“仁，信，智，勇，嚴，闕一不可。”每調軍食，必蹙額曰：“東南民力竭矣！”好賢禮士，雅歌投壺f，恂恂如儒生。每辭官，必曰：“將士效力，飛何功之有！”

（《續資治通鑒·宋紀》）

注釋：

a 吳玠：南宋名將。北宋末年從軍，善騎射，屢破金軍。因功官至四川宣撫使。由于長期鞍馬之勞，病卒于防地仙人關，謚號武安。

b 宵旰（gàn）：即宵衣旰食，天不亮就穿衣起身，太陽落山了才吃飯。此處稱頌帝王勤于政事。

c 注坡：從斜坡上飛奔而下，與“跳壕”同為當時的訓練科目。

d 統制：南宋軍官名，隸屬于都統制。

e 張俊：南宋將領，曾與岳飛、韓世忠、劉光世并稱“南宋中興四將”。

f 雅歌投壺：吟雅詩及做投壺游戲。后常指武將的儒雅行為。

大意：

岳飛伺候母親極為孝順，家里沒有侍女，自己親自伺候母親。吳玠素來佩服岳飛，希望與他交好，便把著名的美女打扮起來送給他。岳飛說：“皇上整天勤于政事，難道現在是大將安心享樂的時候嗎？”于是推辭不肯接受。吳玠大為嘆服。有人問岳飛：“天下什么時候能太平？”岳飛說：“文臣不貪戀錢財，武臣不貪戀性命，天下就太平了！”軍隊每次休整，岳飛都督促將士注坡和跳壕，且讓將士穿著沉重的鎧甲。士兵若拿百姓一縷麻來捆束牲口草料，立即斬首示眾。士兵晚上宿營，百姓開門接納，也沒有人敢進去。軍隊的號令是“凍死也不拆百姓的房屋，餓死也不搶劫掠奪”。士兵生病，岳飛親自為他們調藥。將領們到遠方戍守，岳飛讓妻子慰問犒勞他們的家人；為國而死的將領，岳飛為之痛哭，并撫育他們的遺孤。皇上有賞賜，岳飛都分給軍中官吏，絲毫不侵占百姓的財物。岳飛作戰善于以少打多。凡是有軍事行動，他都要召集所有的統制，計策定了才開戰，因此攻打哪兒都能獲勝。即使突然遭遇敵人也不驚慌。敵人因此說：“撼動大山容易，撼動岳家軍難。”張俊曾經問岳飛用兵之術，岳飛說：“仁愛、誠信、智慧、勇敢、嚴厲，缺少一個都不可以。”每次調集軍糧，岳飛都皺著眉頭說：“東南百姓的財力用盡了！”他尊敬賢士，唱雅詩、做投壺游戲，謙和得就像一介儒生。每次升官，他都推辭說：“將士出力，我岳飛有什么功勞！”

【解析】

這段文字是清代史學家畢沅根據《宋史·岳飛傳》改寫而成的，可以看作是一篇關于岳飛的簡潔而又生動的傳記，也是對岳飛一生行事的總結，和對他蓋棺定論的評定。全篇圍繞岳飛“盡忠報國”這一高貴品質，分三個層次開展論述。第一個層次從“飛事親至孝”到“天下太平矣”，突出了岳飛清正廉潔的品德；第二個層次從“師每休舍”到“東南民力竭矣”，既表現了岳飛治軍有方的杰出軍事才能，也體現了他關心士卒百姓疾苦的愛兵憂民情懷；第三個層次從“好賢禮士”到結尾，反映了岳飛性格中的謙和儒雅之風。全文短短三百余字，將岳飛一生的思想、才能和優秀品質囊括殆盡。這些才能和優秀品質，諸如以“仁愛、誠信、智慧、勇敢、嚴厲”治軍，廉潔自律，憂國憂民，謙恭好士等，正是中華民族在實現偉大復興過程中應該繼承和發揚的。

《續資治通鑒》是畢沅編撰的一部編年體史書，它上接司馬光的《資治通鑒》，起自宋太祖建隆元年（960），迄于元順帝至正二十八年（1368），共二百二十卷，展示了宋、遼、金、元四朝興衰治亂的歷史。此書取材宏博，考證謹嚴，編排合理，梁啟超評價說：“有畢《鑒》則各家續《鑒》皆可廢也。”（高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