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培你也許沒聽過她的名字但一定看過她的作品

董卿、宋祖英、張也、范冰冰、

章子怡的春晚大禮服均出自她手。

她的作品被收入美國大都會博物館，

法國高級時裝公會主動邀請她在巴黎辦秀。

據(jù)說她一件衣服五千美元起價，客人得預(yù)存一百萬才能見到真人。

獨家對話中國高定女王郭培。解密中國式名利場的生存之道。

整場秀都被金色籠罩著。

背景是一角金屋檐，兩叢金竹子；亮姜黃色面料，繁復(fù)的金色刺繡，極細金線卷成的蕾絲；地面鋪的白磚上，鑲了二寸寬的金邊，據(jù)說是專為這個秀現(xiàn)鋪的；設(shè)計師郭培本人謝幕時，肩膀上兩大撇金色刺繡在紅色直身裙上特別顯眼。

事實上，除了新中國之夜2016“向創(chuàng)新致敬”年度藝術(shù)盛典上這個《庭院》秀，郭培過往的作品也大都金光閃閃，包括被“穿普拉達的女王”欽點進大都會博物館的“大金”裙和“小金”裙，以及蕾哈娜在2015 Met Ball上那件被網(wǎng)友笑稱是“雞蛋灌餅”的禮服。當美國刻薄的脫口秀主持人拿出當時的圖片，跟執(zhí)掌展覽的安娜·溫圖爾理論時，一向高冷的時尚女王鄭重地連說三遍very：“她是中國非常、非常、非常著名的設(shè)計師。”

然而，在充滿霸氣的服裝秀開場前，我在后臺見到的，卻是個嬌小的娃娃臉女性。她沒有化妝，沒有架子，笑嘻嘻看著彩排，一邊興高采烈地說：“金色有一種力量，就是一種很強大，很堅定的東西，因為它有重量，很穩(wěn)定！”

我們?nèi)タХ瑞^采訪時，得從一片黑漆漆的地方穿出門，迎面一陣冷風，她很自然地挽住我的手，一向有肢體接觸障礙癥的我，竟然沒有絲毫不適。當時我就想，這真是一個自帶親和力的人。三個小時內(nèi)，她滔滔不絕且絕無疲態(tài)，說話又極具煽動性，從做衣服說到宇宙大愛，從繡花說到輪回，自帶極大能量，她的客戶應(yīng)該無法不被她搞定吧。

若說郭培是中國培育出的最出色服裝設(shè)計師，大概毫不為過。她入行三十多年，為多名一線央視主持人和明星設(shè)計過禮服，曾是2008年北京奧運會頒禮服設(shè)計師，作品入了美國大都會博物館，還是法國高級時裝公會成立多年來，首位邀請的沒在巴黎辦過秀的亞洲設(shè)計師……

但和其他在國外讀書拿獎，載譽歸國的設(shè)計師不同，她沒有絲毫留學(xué)背景，卻墻里開花墻內(nèi)外都香。盡管她位于北京郊區(qū)的制衣工作坊有上千名高端客戶，卻在公眾眼里沒有多少知名度。“為什么要出名？我一點也不想。我老公說名氣名氣，名就是氣，一會就消散了。”

為服裝心理把脈

確實，郭培所在的行業(yè)并不大需要“名氣”，畢竟她服務(wù)的對象只有那金字塔尖的一小堆人。她名下的玫瑰坊，近二十年以來一直為中國“上流社會的女性”服務(wù)。她的設(shè)計不收分文，只收料子與工藝的費用。“因為在大部分國人心中，就這么劃拉兩下子為什么要收錢？”這也算是她人生哲學(xué)的一部分，那就是讓別人舒服。

但就算只收料子和工費，她的報價也不低于每件五千元，單件制作費有時高達二三十萬。據(jù)說一般要預(yù)存入一百萬，你才有資格和她見面。盡管如此，依然客如云來。其中有富有的女性、她們的伴侶或父親們，也有中國舞臺上的許多演員和民歌歌手。

一度，春晚80%的女裝都由郭培包攬，一旦明星們?yōu)檎也坏缴洗和淼娜棺佣タ駮r，人們就會建議她去郭培的工作坊找一找。2008年臨時決定參加春晚的章子怡，就在她那里找到一條綴滿鮮花的粉紅色蓬蓬裙，唱出了《天女散花》。這位一向高傲的女明星，演出完親自找到郭培要和她合影。直到過年的最后一刻，為春晚主持人做臨時細節(jié)修改，也是她多年來早已習慣的事。

她的設(shè)計方法就是和你聊天之后， 當場畫出設(shè)計圖，有時不到十分鐘。據(jù)她說，自己兩歲時就畫了人生中第一條裙子，七八歲就拿針做縫紉，對于工藝，她有一種著了魔般的熱情，布料手一摸就知道好壞。

除了天生的衣感，她還有絕佳的觀察力，“從客人進門到我辦公室有十米遠。在這十米的時間里，我已經(jīng)大致判斷得出她是什么身份，會喜歡什么衣服。”從這個角度看，與其說她是服裝設(shè)計師，不如說她是服裝心理師。她揣摩得出她的客戶乃至這個時代、這個國家需要什么風格。那些綴滿刺繡與花朵流蘇珠寶，聚集了東西方豪奢韻味的閃耀華服，不正契合了當下的中國暗暗跳動的脈搏么？

讓西方覺得奇怪的是，她為什么能同時和多位處于競爭狀態(tài)的名人都保持合作關(guān)系？因為在他們那里，如果某明星固定找一個設(shè)計師合作，別的明星就會放棄后者。但中國卻是個特例，大家一窩蜂去找郭培，一方面是名聲，一方面也因為，在京城幾乎找不到像她這種規(guī)模和設(shè)計力、工藝能力的制衣公司。所以在很多年里，她的玫瑰坊幾乎是京城名媛的惟一選擇。

在她眼里，維持客戶圈子特別簡單，就是真誠待人。“比如范冰冰看到我會開玩笑：哎，李冰冰的衣服你做的吧？我說對，好看嗎？她說很好看，我說那下次給你做一個更好看的！李冰冰見了我也會說，范冰冰的衣服是郭培姐你給她做的嗎？我說是啊，喜歡嗎？她說“喜歡，你給她做得特別好看，我覺得她的比我的做得好看”，“沒有啊，我覺得你的很好看！那我下次使點勁，給你做一個更好看的”。

“我把最好的給你，也會把最好的給她，我對所有人都一樣。”不說任何重話及別人的是非，熱情善道，不埋怨，這是郭培的性格。據(jù)她回憶，她從小和外婆長大，外婆由家境很好的大小姐，變成要帶大七個孩子的家庭婦女，從沒有埋怨過；母親是幼兒園老師，生完兒子后幾近失明，但幾十年來單位每年評先進都選她，“我從沒見過我媽媽抱怨生活，抱怨她的身體和視力。小時候，一醒來我媽媽都在唱歌。”

當“格”超越“價”的時候

社會學(xué)家常把六零年末七零年代初的人歸之為黃金一代，不光因為他們乘著社會變革掙到了扎扎實實的錢，也因為他們什么罪也沒有受，如果是這樣，郭培恰是這黃金一代的佼佼者，晚會歌手一波又一波過去了，但郭培永遠都在。

她謙虛地說，自己是什么都趕上了。“我的人生，基本上是想有什么就有什么。”從小喜歡畫畫，十五六歲就鬼使神差去了北京一間中專，成了一名服裝專業(yè)學(xué)生，二十歲出頭就成了服裝企業(yè)的首席設(shè)計師。

當時恰逢中國服裝業(yè)起飛，中國人幾乎都在灰藍與軍綠軍裝里呆著。“設(shè)計什么賣什么，你只要在服裝上面多設(shè)計兩個袋子就是爆款”。她那時春風得意，穿厚底松糕鞋染白頭發(fā)，還有個相戀十年的男友。后來她遇上了現(xiàn)在的老公，祖上在山東開綢緞莊的臺灣人，來大陸賣意大利高級布料。據(jù)說，結(jié)婚時先生讓她在豪鉆和10萬匹布料之間做選擇，郭培選擇了后者。比起一顆恒久遠的鉆石，這批精挑細選的好布料更讓她心醉神迷。一想到把它們怎樣一匹匹做成漂亮的衣服，她就心花怒放。

1997年，她開始做私人定制。當時有位明星找她設(shè)計衣服，說價錢隨她開。她麻著膽子，開出了二三千元一件的價格，結(jié)果那女孩眉毛也不皺就答應(yīng)了，這讓她發(fā)現(xiàn)廣闊的商機，玫瑰坊由此而來。“每個人都說你這衣服憑什么貴？但我的先生告訴我，價格是兩個字，價是數(shù)字，格是人格、品格，格調(diào)，當你的價超越格的時候，別人就會說值，所以你不用在乎任何一個高價，你惟一要努力的就讓你的格超越你的價。”

郭培特別喜歡導(dǎo)師說過的一句話：“一件定制如果以一個人的工時來算，可能要歷時兩年來完成。這兩年的成果就是他生命的轉(zhuǎn)移。這種價值感不是用金錢能計算的。”

她覺得自己是一個特別留戀過去的人，喜歡有時間軌跡，有歷史的東西，不管是東方的還是西方的。“我好像是一個探尋過去的人，把這一切帶到今天，用當下的一種審美或者一種感知去重新詮釋它。”

因此，她追求各種極致的工藝。玫瑰坊里500多名工人，刺繡師就占了300多位，有人甚至斷言，這里有世界上最好的刺繡。費時幾千個小時的繡花，鋪綴幾千顆幾萬顆珍珠寶石，用最先進的技術(shù)抽來的金絲和銀線，日本出產(chǎn)的霧紗……所有最華麗最昂貴的面料和工藝，都在這里匯總。

“我為什么會做大都會博物館的‘大金那種，賣不出去的衣服呢？因為我覺得這個時代需要記憶。不是每個時代我們都有記憶的，比如說現(xiàn)在我想了解古代那些衣服的真實樣子，是看不到的，太少了。那些古董不是博物館留下來的，是人留下來的。當TA愛上這一件衣服，TA就真的會愛一輩子，所以這些都是人類的記憶。”

她曾在日本見過一件500年前的和服嫁衣。這個家族每年都會將它拿出來曬晾一次，那一天是他們最大的儀式。嫁進這個家族的新娘已經(jīng)不知道有多少，好多人都是為了穿這件衣服而嫁進去的。“我覺得我的衣服未來也會成為一個人的人生財富。TA每次拿出來會很驕傲：你看這是郭培一百年前親手做的，只有5件，而我擁有了1件。”

中國的經(jīng)濟越蓬勃，娛樂業(yè)越發(fā)展，她的事業(yè)就越好。

大量歌手和主持人需要華美的演出服時，她做出來了；無數(shù)新貴追求奢侈品工藝時，她改做高級定制；如今奢華的晚會不再流行，她又轉(zhuǎn)行做起了嫁衣系列，這兩年最紅的兩場明星婚禮，黃曉明與吳奇隆的，穿的都是她設(shè)計的中式婚裝，描金繡鳳，極盡華麗。在《紐約時報》2016年1月的采訪中，她又表明已在巴黎開了高定工作室，并跟MAC合作開設(shè)了化妝品系列。

她似乎總能很明確地知道，在什么樣的時代做什么樣的轉(zhuǎn)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