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復

梁文昆

重 復

薔薇嫁接上月季

依然是花，站在街邊，亭亭玉立

桃樹嫁接上新芽

長出了新枝

它還是桃樹，來年結出同樣的果子

我和愛人生出了孩子

他卻是他自己

他以后也要和我們一樣，在生活里翻滾

在逆境里掙扎

把好與壞的命運，再重復一遍

高

樹那么高，樓那么高

如果仰著頭往天上看——

一只飛鳥，在飛

鳥那么高，鳥鳴那么高

它所在的天空和空曠

也那么高

阿寬在路邊賣菜

他沒住過高樓，也沒有往高處看的習慣

他總是站在低處

低頭賣菜，低頭數錢

那天，當他從高高的29層樓頂

跳了下來——

他是第一次站那么高了

而他現在仍舊那么低

雨

開始我并不喜歡雨

它破碎，臟，還會淋濕

我的頭發

那一年，我戀愛

你說去看雨

我說雨有什么好看

無非是一陣陣的冷

連著泥濘

無非是它會弄臟我的腳

還會把褲管打濕

漸漸地

你不說看雨了

你不說看雨后

我心里卻逐漸下起了雨

十八年過去

這場雨從來不停

并形成了一條河

隔開了你我

失蹤的女人

莫名就消失了

當人們想起她，她的死

離這個村莊已經很遠

酒鬼，光棍漢，瘸子，老頭兒

最先察覺。其次是女人

男人們心照不宣，偷聽著

村莊里每一間老屋，窺探著

每一條暗下來的街道

猜疑中帶著慌亂，沉默中

帶著僥幸：幸好她孤身一人

幸好她不識字

幸好她窮。幸好

她在開春

不見了

大風掃過，一片干凈

僵冷的大地上

留不下一丁點她和人

茍合過的把柄……

書

這些站在書架上聽風的人

一些活著，但大多

都死了。我每天翻著它們

其實是在跟它們的

靈魂說話。它們教我吃草

吃雪。在土里

磨刀，解咒，取得黃金。只進不出

幾年下來，捧書簡

聞書香，做書生，終于把我從窮人

變成了一個富有的窮人

空 洞

午飯后，散步到龍卡公園

綠蔭。人少

所以我喜歡。一對親密的情侶

在長椅上說著悄悄話

梨樹有那么幾棵，海棠有那么幾棵

他們都沉默著

風偶爾吹動枝椏——陽光

這一地恍惚的碎金

正毫不猶豫地

掉進大地空蕩蕩的懷抱

我瞇著眼，感受此刻的

空洞，并不像

害怕的那樣真實

那些低處的落葉，灰塵，和黑

讓我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