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海梔子

舒曼

去年，老人的座椅從工商局里搬到了家里，這下子可有更多的閑暇時間了。老人平時喜歡讀書，有時還寫點東西，可是在局里一忙起來就抽不出時間了。這一退休，老人就把自己關在家里，不是讀書看報，就是動筆寫文章。有一天，—個老朋友來家里做客，看老人一本正經的樣子，就勸他寫回憶錄。

老人開玩笑地說：“有啥可寫的呀？不就是從村里到鎮上再到縣里嗎？像爬樓梯一樣，一級一級地往上爬，就到現在了。”老人說得也對，這些年，他一直忙工作，雖然做了很多好事，可大都沒放在心上。唯一讓他遺憾的是，沒能和第—任妻子白頭偕老。這都過去很多年了，他仍感到不安與愧疚。他覺得自己沒有盡—個當丈夫的義務。

一天，老人的表妹從農村趕來辦事就來看望他，還給他帶來了一盆海梔子。海梔子是梔子科的一種植物，又名四季梔子，外形呈矮灌木狀，枝干多橫斜生長。葉子比梔子花的要小，呈倒披針形或倒卵形，基部漸狹至柄。老人看到海梔子，高興得不行，就像個孩子一樣看來看去的，因為從農村長大的他對海梔子有著特殊的感情。可是，好好的—盆花不知道怎么的，沒隔幾天，葉子就黃了，花枝也橫七豎八的，幾個快要綻開的小花骨朵也萎了回去。

老人很心疼，查閱了書報上有關種花的知識，精心地澆水、施肥、松土，還戴上老花鏡給海梔子捉蟲子。兒子說：“老爸，這花好難看呀，扔了算了。”老人不語，仍悉心照顧。一個周末，兒子笑呵呵地抱著一盆名花回來，老人瞅了一眼就把它放在陽臺上了。兒子很驚奇，心想這么好的花老爸為何不喜歡，反倒費盡心思去侍候那盆快要枯萎的爛花呢？兒子問老爸，自然尋不到答案，日子就這樣平淡如水地過著。

沒想到，在老人的精心呵護下，海梔子變得枝茂葉綠，還開出了幾朵潔白的小花，飄著清香。看到花開，老人的心情好了許多，偶爾還哼起小曲助興。對于海梔子，兒子沒再多過問，只要老爸高興，他就心滿意足了。白天，老人把海梔子搬到沙發頭，看報看電視，偶爾看看花。夜里，老人又把花放在臥室的窗臺上，伴著清香入眠。雖然老人的日子很愜意，但兒子并不快樂。兒子事業有成，在單位是個小領導，卻遇到了“家庭危機”。妻子小心眼，大事小事總要刨根問底，總得他身心俱疲。起初，他還能聽妻子啰嗦，后來根本聽不進去，動不動就罵起來。妻子本來脾氣就不好，一看到丈夫起刺兒，就更沒完沒了。兩個人三天一小吵五天—大吵，甚至到了要離婚的地步。老人知道了，總是顯出一臉無奈的神色，還經常對兒子說，天下烏鴉一般黑，趕走個猴兒又來個孫悟空。但是，妻子越管他，他越覺得渾身不舒服。于是，兒子經常夜不歸宿，還總是喝大酒。妻子氣極了，領著女兒就回娘家了。好好的一個家，弄得雞飛狗跳的。

有一天，兒子領來一個女子，鄭重地向老人介紹她，老人先是一驚，然后顯出了平靜的神色，又是給女子倒水，又是取水果。兒子以為老爸同意了，可晚上卻被罵了一頓。“你小子給我老實點，否則我就打斷你的腿！”兒子第一次看到老爸如此生氣，就不敢再惹了。但事情并沒有就此平息，兒子采取“冷戰”策略，既不理老人又不管妻兒，一個人倒是瀟灑。

老人給兒子打電話，兒子三言兩語又打發了。老人很生氣，就把陽臺上的名花統統搬走，并和兒子立下“絕別書”，如果兒子再不改邪歸正，他就不認他了。結果，兒子更絕情，竟然辭掉工作，銷聲匿跡了。“這小子，真是白養了！”老人整天唉聲嘆氣，卻無力挽救一個即使破損的家庭。他給兒媳打電話，替兒子求情，而兒媳的態度也很堅決。“好好的一個家，怎么鬧成這樣了？”老人一個人守著空房子發呆，海梔子陪他度過了難熬的日夜。

一天，兒子竟然垂頭喪氣地回來了，關上門干嚎。老人站在窗臺旁，靜靜地看著海梔子，沒有言語。他知道兒子一定受了委屈，或者是后悔了。他想讓兒子靜一靜，好好地反思一下。海梔子越發蒼綠可愛，花兒開了一拔又一拔。這時，老人摘下一朵清新的海梔子，說：“孩子，你看這花多潔白，在老家這種花最多，小時候你奶奶每次下地回來都要給我采一大束。那時，海梔子是最美的。我和你媽認識的時候，就是把海梔子作為定情信物的。”老人的表情有些不安，蒼老的臉上浮出一絲悔意。原來，兒子五歲時，妻子在一場車禍中去世了，而她是為了保護他，他僥幸地活了下來。這給老人帶來了巨大的精神打擊。后來，他又結婚了，但腦海中的那個“她”總是揮之不去。他也更加喜歡海梔子，仿佛一看到海梔子就看到了她。這時，兒子才明白老爸為什么如此鐘情于海梔子。老人說，他的一生過的一點也不幸福，他虧欠她的。他忘不了她。老人又說，你應該懂得珍惜，不要給人生留下遺憾。有時候，那些鮮艷的牡丹是招人喜歡，而其貌不揚的海梔子更有韻味。

老人看了一陣兒子，又低頭侍弄起海梔子來。兒子心里突然一顫，覺得自己很對不住妻子和孩子。夜里，兒子對老人說：“爸，我明天就把她們接回來。”老人沒有吱聲，他已在海梔子的花香中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