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陽曲·遠浦帆歸

[元]馬致遠

夕陽下，酒旆閑①，兩三航未曾著岸。落花水香茅舍晚，斷橋頭賣魚人散。

◤注釋

①酒旆（pèi）：舊時酒店外高掛用來招徠客人的旗子。

◤簡析

沈括《夢溪筆談》載：“宋迪工畫，尤善平遠山水，其得意者有平沙雁落、遠浦帆歸、山市晴嵐、江天暮雪、洞庭秋月、瀟湘夜雨、煙寺晚鐘、漁村落照，謂之‘八景。”馬致遠作八首《壽陽曲》小令，所寫八景均取材于此，《遠浦帆歸》是其一。

馬致遠早年多發“昔馳鐵騎經燕趙，往復奔騰穩似船”的豪邁激越之音。二十年間官場沉淪，漂泊無依，曾經的壯志豪情漸漸消磨殆盡。摘“采菊東籬下”句意而自號“東籬”，則是心歸田園，以求寄托人生的曲折反映，這種心境在《遠浦帆歸》中可見一二。

“夕陽下”言時間。東籬《天凈沙·秋思》中亦有“夕陽西下”之句，夕陽殘照，晚霞泣血，每見此景，東籬獨愛一個“下”字。“落”顯迅疾而不用，“下”有緩降之衰勢，不由得令人念及旭日東升，噴薄欲出，昂揚而上的進取之態。詩人生不逢時，志不得伸，年華蹉跎，徒換來兩鬢染霜，人生遲暮。一滴渾濁的淚珠潸然而下，不正如一輪昏暗的夕陽搖搖欲墜？

“酒旆閑”言地點。若值風勁，酒旗必然招展，酒肆內外當有豪氣干云，而此時，晚風習習，簾幡不過微擺，風簾輕動之間，詩人心底漣漪微蕩。“酒旆”本無情，“閑”乃是東籬寧靜恬適心境的悄然流露，看不到推杯換盞，聽不到拳令吆喝，唯能嗅得到酒氣消散，看得到殘席冷櫈，一江清水也許稀釋了村鎮酒館的農家陳釀，淡薄的酒香里，詩人心如止水。

“兩三航未曾著岸”寫遠景。江濱碼頭已拴系了無數漁船，尚有白帆三三兩兩自江面緩緩駛向岸邊，歸航時的槳櫓劃得從容不迫，不同于出航時的如箭離弦乘風破浪，滿載一船收獲，船舷吃緊水線，行船才會如此。詩人駐足江邊，暗淡的光線擾亂了視野，唯有白帆醒目，似行不行，欲歸未歸。而作者既不在酒肆暢飲，亦不在漁船之上，在這天地間形同伶仃的沙鷗。

“落花水香茅舍晚，斷橋頭賣魚人散”寫近景。誰說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多情的江水慨然接受了落花的瓣瓣饋贈，浸潤而出的是幽幽花香，混合在江邊漁村茅屋裊裊升起的炊煙里。漁船輕輕靠岸，漁人匆匆卸魚，在橋頭賣完后又各自速速回家，種種情景映入東籬眼簾，歸為一個“散”字。人去橋空，村鎮喧囂一時復又沉寂，安謐恬靜中閉目聆聽著魚湯沸騰，酒入喉嚨，落寞的只有詩人一人。遁世鄉間卻無法置身漁人行列，令詩人稍稍無聊，佐一懷閑情入觥籌，竟咀嚼出幾絲惆悵！

漁家生活的悠然閑適出于天然，詩人暮年歸隱卻是出于無奈，馬致遠在《四塊玉·嘆世》中自稱“佐國心”無人識，“拿云手”無人用，“千丈紅塵”無處“躍馬食肉”，只好拈野花微笑，酌村酒自樂，風云氣概入塵土，心事淡定問閑情。綜觀全曲，清雅之外愈見冷清，超然之余更見憂悶，讀來令人心脾俱澈。一面是清者自清的不同流俗，一面是清靜無為的灑脫放達。

（張英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