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

愛瑪胡

病房收治了一位90多歲的老太太，是肺炎。到半夜，她突然昏迷、抽搐，明顯的腦出血癥狀。年紀這么大，也不可能開顱，只能用甘露醇為她脫水，并緊急聯系家屬。孫子40多歲，在“放棄創傷性搶救”上簽字，問我：“我奶奶為什么一直在抽？”我說：“腦受損了，這是癲癇?！?/p>

他臉上有一些不忍心的表情，最后大嘆一口氣：“活太長，也沒得么意思?！边@把年紀了，只能是盡人事，其他的，靠老太太自己的生命力了。

第二天，她狀態已經平穩，但還不能進食，給她上了鼻飼管。我看到她已經禿得差不多的頭頂，有幾根稀疏的白頭發。插管子進去時，可能還是不舒服，她動了一下。我想起她孫子的話。有時候，我也那么想。

過了十幾天，星期一早上大查房，我遇到老太太。她恢復得不錯，已回到普通病房了。她正在吃油餅，牙都沒了，怎么吃？就是拿牙床磨呀磨。老太太有耐心得很，磨得慢慢的、細細的，就像在精心品嘗。磨幾下，停下來，咂嘴舐舌了一會兒，估計吃美了，眼睛都瞇成笑微微的縫。

那其實就是個普通油餅，醫院門口每天推車攤子賣的。老太太看到我，油餅放下，手一伸——我給她量血壓。我說：“婆婆，飲食上面也要控制。油餅這種東西，偶爾吃一兩次就好了?！崩咸Φ醚劬Χ伎床坏剑骸拔疑俪钥谟惋?，還能活到100多？夠本了呀?！钡挂彩?。

我查完房，走到門口再回看一眼所有的病床。老太太還在慢條斯理地用沒牙的嘴磨油餅，磨得好寫意。今天外面北風呼嘯，病房里暖氣開得足，老太太吃得津津有味，看著像個無病無災的人。有時候，活著，也還是蠻有意思的。

（丁強摘自《中國新聞周刊》2016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