檔案信息的財產權定位及其制度價值

蔣瑞雪（西安石油大學人文學院，陜西西安，710065）

?

檔案信息的財產權定位及其制度價值

蔣瑞雪
（西安石油大學人文學院，陜西西安，710065）

［摘要］法治背景下，運用法治思維和法治方法推動我國檔案行業管理體制的改革完善，首先要建立檔案信息的權利意識。檔案信息不僅是檔案管理客體，也是行業最基礎的財產。在法律層面上，檔案信息滿足財產權要求的價值性、稀缺性、可控性條件。我國現行檔案法的相關規定，也從物權、秘密權、知識產權等領域給予檔案信息財產權。確立檔案信息的財產地位，對于提高檔案管理體制法治化，理順檔案開發思路，解決檔案行業具體問題有著積極意義。

［關鍵詞］檔案檔案信息財產權檔案法

［分類號］G270

1　信息財產和檔案信息

1.1法學領域的信息財產

法學對信息的獨立化和財富化給予高度關注，其研究成果推動了信息財產權制度的形成。早在20世紀80年代，國外學者便指出信息可以成為獨立的財產類型，部分國家已經出臺了以信息財產為對象的法律文件，如《俄羅斯信息基本法》《美國信息基本法》《英國信息自由法》等。國內學者在21世紀初期開始關注信息財產問題，如“信息財產是指固定于約定載體之上，能夠滿足人們生產和生活所需要的信息”［1］。信息獨立存在從而具有了成為權利客體的法律資格，信息財產權是新客體進入財產領域從而形成新型權利［2］。

1.2檔案信息是信息財產

雖然我們在常規生活中將檔案理解為文件、書信、聲音、影像等具有歷史價值的資料，但他們其實僅僅是法律層面檔案的表現形式。法律意義上，檔案的核心與本質是“歷史記錄”。“歷史記錄”既指向記錄的物質載體，也指向記錄的信息內容，是物質檔案和檔案信息的綜合體。物質檔案是檔案信息的載體，檔案信息是物質檔案的內容，兩者是形式和內容的關系。檔案信息雖然依附于物質檔案，但卻是物質檔案經濟價值和社會意義的根源。檔案信息性質上是可獨立于檔案的信息財產，其保護既可以通過保護物質載體來間接實現，也可直接借助知識產權、信息產權等直接實現。

2　檔案信息的財產權定位

2.1檔案信息可設立財產權

在民法法律體系中，人身權和財產權是兩個基本的權利范疇。財產權概念源自羅馬法，狹義上的財產權僅指有形物質的所有、占有、使用、收益等，廣義上的財產權還包括社會交往中各方主體間存在的普遍利益訴求，當某種利益訴求具有可估價性、可出讓性和可繼承性時，這種利益便可設定財產權［3］。檔案信息可成立財產權，基于檔案信息可以滿足財產權所需的價值性、稀缺性、可控性要求。

第一，價值性。檔案信息具有能夠滿足社會主體需求的使用價值，自身的有用性是其價值性的基礎。檔案信息的有用性能夠通過某種制度轉換為貨幣價值，使檔案信息成為市場流通中的商品。檔案信息的評估作價即可以由市場自發完成，也可由政府主導在制度中實現。

第二，稀缺性。財產權要求的稀缺性首先指財產的供給低于需求，需求方需要支付一定成本而不能無條件的獲得。因為檔案的特殊性，大部分檔案信息天然滿足稀缺性條件。檔案是歷史活動中當時情境下的文件，是不可復制、不可逆轉的文件資料，檔案真切地保留著各種形式的歷史情況，檔案內容和形式的不同性質決定了檔案信息類似于壟斷性資源。檔案信息的數量準備、質量水平，有效供給和社會需求的矛盾，檔案由特定機構統一保管并提供服務的機制，進一步加劇檔案信息的稀缺性。

第三，可控性。作為財產權客體的檔案信息，必須滿足可控性，即能通過某種形式或制度使權利人控制信息的占有和利用，使權利人之外的第三方未經其許可不能接觸并使用信息。財產權理論認為，有形財產的可控性表現在權利人對物質形態的掌控，而無形財產的權利人無法掌握形態，只能借助法律制度宣稱其對無形財產的所有權，通過國家暴力追究違法使用無形財產的侵權者法律責任。只有法律制度賦予某種信息壟斷權，權利人具有控制住信息傳遞的空間、時間、程序的能力，信息財產才上升為法律意義上的財產權。檔案信息能成為財產權，是因為我國檔案管理和相關法律制度賦予了檔案信息可控性。檔案信息可控性，一是源自物質檔案的物質控制性，通過檔案材料的管理、借閱、保密制度，檔案信息對于消費上的有限性；二是通過“消費付費”“侵權賠償”等擬制占有規定，形成對信息消費上的可控局面。

2.2檔案信息資源的財產權類型

在我國現行法律制度中，能夠賦予信息以壟斷性與可控性的途徑主要有三種：第一是賦予承載信息的物質載體以物權，通過控制物質載體的占有與流通，達到控制信息流通的目的。這種途徑適用于必須通過物質載體才能保證信息交流有效性的復雜信息。而對于脫離開物質載體也能完成有效擴散的信息，如個人身份信息，不宜通過設定物權來保護。第二是通過保密措施使信息處于保密狀態，法律禁止第三方擅自接觸處于保密狀態的信息，信息所有人通過保密制度和相關法規獲得信息專有權。目前我國法律制度中的國家秘密、商業秘密以及個人隱私的保護便采用此方法。但由于國家秘密的保護基于公共利益，采用公法手段，國家對國家秘密是公權力而非財產權。嚴格意義上屬于財產權的只有商業秘密權和討論中的個人信息權。第三是賦予具有智力成果屬性的信息以知識產權，包括賦予獨創性作品以版權，創造性技術以專利權，顯著性標志以商標權等。

我國現行檔案法對檔案的物權、秘密權、知識產權均有涉及。第一，在我國檔案法及相關規定中，對檔案的所有權有明確規定，檔案分為國家所有、集體所有和個人所有三種情形，集體所有和個人所有的檔案，移交、捐贈給檔案館的，檔案所有權同時轉移給國家。集體、個人雖然可持有檔案的所有權，但不享有完整的處分權。檔案所有人未經檔案館審核批準，不得擅自出賣、公布檔案。檔案館館藏檔案的所有權原則上是國家所有的物，國家通過檔案資料的物權可實現檔案信息的財產權。當然，檔案信息屬于國家財產時，檔案信息的開發利用就必須權衡公共利益和商業利益的關系，這也正是我國檔案信息資源開發公益化和商業化之爭的關鍵點。

第二，規定了檔案信息的秘密權。檔案法要求，檔案管理必須遵守《保守國家秘密法》的規定，檔案信息是國家秘密的組成部分。檔案法本身還規定了檔案信息的保密期限。按照規定，由檔案館代表國家控制的受保護信息處于壟斷狀態，檔案信息的秘密權人仍是國家。需要明確的是，因為我國檔案館屬于文化事業單位而非商業機構，我國《檔案法》對檔案信息的秘密保護也是出于維護國家公共利益安全目的。因此，涉密檔案信息或處于保護期的檔案信息的權利保護，存在國家安全和財產利益的沖突。在法理上，國家安全涉及公共利益，效力優先于財產利益。因此，涉密檔案和保護期內的檔案，財產權行使不得侵犯國家安全。

第三，明確檔案受知識產權保護的原則。《檔案法》第二十三條明確規定，“利用、公布檔案，不得違反國家有關知識產權保護的法律規定”。知識產權的權利歸屬智力成果創作人，在智力成果創作人和物質載體所有人不同時，知識產權和物權會產生權利歸屬沖突。檔案法以及相關規定，原則上確認了知識產權優先于物權，物權行使不得侵犯知識產權合法利益。這也是解決檔案信息資源開發中原生信息和衍生信息沖突的重要依據。

3　檔案信息財產權的制度價值

3.1檔案信息財產權為檔案信息管理法治化提供保障

檔案信息管理法治化首先表現為管理制度以檔案信息的權利為中心，圍繞檔案信息權利設計檔案的分類、歸檔、公布、使用等各項制度，通過檔案權利的類型、權利范圍、權利保護等內容合理構建檔案信息的管理開發體系，使檔案信息權利成為支撐整個系統的力量原點。其次還要有權利本位的理念，做到以權利為目的、義務為手段。檔案信息管理制度中，檔案館是代表國家行使檔案信息資源所有權的行政機關，依法行使檔案管理的行政職能。同時，按照《檔案法》規定，社會公眾有獲取、使用檔案信息的權利，檔案館提供檔案信息服務既是權力也是義務。檔案信息管理制度需要平衡國家權力和公民權利的關系。最后，按照法治的權利本位理念，權利是權力配置的目的和運作的界限，權力配置和運作只有在有利于權利的情況下才具有合法性與合理性。檔案信息管理制度也需以權利為原點推動工作，從檔案信息權利實現出發，設計完善管理開發機制，激發檔案管理部門的創新、創造熱情。

3.2檔案信息財產權是檔案信息資源商業化開發的平臺

由于國家體制、管理理念等原因，我國檔案信息開發主要以公益化為主，行業內部對檔案信息資源商業化開發持懷疑或反對態度。主張“檔案館不要染指檔案文化產業，以免發生政府財政斷奶，檔案館事業下海沉沒的悲劇”［4］，“不能以產業化的名義，把檔案作為營利的手段，也不能把檔案部門當盈利性企業”［5］。但檔案信息畢竟是具有較高經濟價值的信息財富，檔案信息財產價值的實現和公共服務并不必然矛盾。近年來，不少國外檔案館通過檔案信息的商業化開發，在提高檔案管理效益的同時，也滿足社會公眾的檔案需求，做到商業價值和公共服務的雙贏。如英國國家檔案館開展志愿活動與應用社交媒體和平解決網絡空間與信息技術，為用戶提供在線接觸獲取資料的機會，幫助用戶對檔案進行深度挖掘［6］。美國國家檔案館設立有網絡商店，提供出售書籍和禮品、打印紐約時報、出售復制品和微縮膠卷等服務，同時與商業機構合作開發數據庫、家譜檔案庫等有償服務，在滿足用戶檔案需求的同時，也創造可觀的經濟效益［7］。

從國外經驗看，檔案信息資源的高效利用離不開商業因素的加入。檔案信息資源的商業化開發是實現信息財產權的內在要求，也是文化產業背景下的一種必然趨勢。我國檔案行業對檔案信息商業化開發存有爭議，原因之一就是不能解決檔案館公益定位和商業開發的矛盾。

檔案信息的開發范式實質上是檔案信息使用權、收益權的實現方式，而財產權利的內容和行使受制于權利客體的自身屬性與外在制度，因此，檔案信息的管理利用制度需要考慮兩個因素：第一是檔案信息本身。檔案信息自身是否具有承載公益服務和商業開發的屬性，以及這種承載能否比較清晰地區分公益和商業的界限。第二，檔案信息權利還涉及管理、稅收、投資、人事等外在法律政策。檔案信息管理范式需要考慮配套制度的價值取向，是否有能力化解檔案信息公共領域和私有領域的利益之爭。

就檔案信息自身而言，其具備區分公益服務和商業開發的屬性。檔案信息在屬性上分為檔案內容本身記載的，沒有加工處理的原生信息，和分析、改變、重組等處理原生信息形成的衍生信息［8］。我們通常所說的檔案是原生信息，這些信息是歷史活動的直接記錄，是人類共同的信息財富，因涉及公共利益不宜壟斷私有。而衍生信息是原生信息加工處理的產物，創作者的智力投入、資金成本、人力勞動使其脫離公共領域，成為被私化的信息財富。原則上，原生信息資源開發宜采用公益化范式，以信息無償公開、自由共享為原則，衍生信息資源開發可采用商業化范式，用戶需支付相應成本才可獲得信息使用權。

但遺憾的是，目前缺少完善的檔案信息外在制度。檔案信息的公益服務是將檔案信息置于公有領域，允許社會公眾自由獲取、使用信息。檔案信息的商業開發是將檔案信息置于私有領域，開發者有權拒絕社會公眾無償使用信息。因此，檔案信息外在制度的關鍵是平衡公共領域和私有領域的利益沖突。我國檔案管理長期以保守國家秘密為主，強調檔案信息的公共安全，忽視物權、知識產權、債權等民事權利的運用，導致檔案信息的公共領域和私有領域失衡。檔案信息商業開發其實是為檔案信息進入私有領域打開通道，這需要檔案制度對民事權利給予更多關注。

總體而言，我國傳統上排斥檔案館參與商業化開發，是因為檔案信息多為原生信息，檔案館缺少開發衍生信息的動力與外部環境。而在文化產業發展大背景下，檔案信息的社會價值和經濟價值已經凸顯，檔案館作為原生信息的持有者，在衍生信息的制作加工上具有天然優勢。完全否認檔案館參與商業化開發的可能是不恰當的。檔案館參與商業化開發，還需在制度層面進行完善，將檔案館的公益職能和商業職能區分開來。檔案館作為文化事業單位，其基本定位是公益服務，參與商業開發不能違背公益定位。商業開發的最終目的應是提高檔案館的服務能力，提升檔案信息的公共效益。

3.3檔案信息財產權為解決檔案信息開發具體問題提供思路

我國檔案信息管理制度處于完善階段，相關爭論既有關于制度的宏觀探討，也有涉及具體問題的思考。檔案信息的財產權視角可以作為解決具體問題的一個切入點。有學者提出檔案信息資源開發究竟是以檔案館還是用戶為主體的問題，筆者以此為例做簡要分析。

因為我國檔案管理制度隸屬于行政系統，檔案館一直是我國檔案資源開發的壟斷主體。近年來，在提高檔案開發效率的爭論中，我國檔案資源開發形成兩種模式，一是以檔案館為主體，另一種是以用戶為主體。有些觀點從用戶范式出發提出用戶是檔案信息資源的開發主體。如認為檔案館是檔案管理機構，是檔案信息的提供者，但并沒有參與檔案信息資源開發，所以，檔案館是信息資源開發的基礎，而用戶才是資源開發的主體［9］。

這些關于檔案館主體地位的爭議在法律層面并不成立。檔案信息資源開發是對檔案信息的獲取、組織、加工和利用，包括利用檔案信息生成新信息、新知識或新理論的行為。在行為內容和目的方面，信息資源開發和檔案管理有所不同，但這些差異并不影響檔案信息的權利歸屬和權利內容。就檔案信息的財產權而言，檔案信息管理和開發都是權利主體依法占有、使用、收益、處分財產的行為，這些行為的合法性評價標準之一便是只能由權利人本人行使，或者獲得權利人合法授權的第三方行使。因為檔案館是最主要的檔案信息所有權人，也是目前體制下最重要的開發主體，所以檔案館應是檔案信息資源開發的合法主體。

4　結語

改革完善檔案管理體制，需要運用法治思維和法治方法，將法治理念貫穿到檔案管理的政策制定、制度設計等方方面面。權利是法律體系的邏輯基石，也是法治理念的核心之一。檔案管理法治化本質上體現為檔案信息的權利化，圍繞檔案信息權利構建起檔案征收、管理、公布、服務等系列制度，理順檔案信息資源開發中的權益關系，為檔案管理與開發建立起法治平臺。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地質資料信息服務產業化中版權問題研究”（項目號：2011CFX027）、陜西省教育廳人文社科專項項目（項目號：14JK1560）和陜西省科技廳國際科技合作與交流計劃項目（項目號：2015KW-029）階段性成果。

參考文獻

［1］齊愛民.論信息財產的概念和法律特征［J］.知識產權，2008（2）﹕3.

［2］陸小華.信息財產權﹕民法視角中的新財富保護模式［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9﹕4.

［3］尹田.物權法理論評析與思考［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9.

［4］吳國輝，張中華.檔案局（館）不是開展檔案文化產業的主體［J］.中國檔案，2004 （5）﹕18.

［5］肖文建.走出“檔案產業化”的誤區——與“檔案產業化”論者商榷［J］.檔案學研究，2004（2）﹕60-61.

［6］張學斌.國外檔案信息資源開發的新方式探析——以英國國家檔案館為例［J］.檔案與建設，2014（3）﹕15-18.

［7］劉倩倩.關于檔案信息資源商業性開發的思考——有鑒于美國國家檔案館的檔案信息開發與利用［J］.檔案管理，2014（2）﹕26.

［8］于曉慶.論檔案信息資源的構成及建設的行為主體［J］.檔案建設，2011（1）﹕14.

［9］陳忠海，常大偉.檔案館在檔案信息資源開發中的主體地位質疑——兼論用戶在檔案信息資源開發中的主體地位［J］.檔案管理，2015（2）﹕4.

The Nature of the Property Right of Archival Information and Its Institutional Value

Jiang Ruixue
（College of Humanities of Xi'an Shiyou University，Xi'an，Shanxi，710065）

Abstract：Under the background of the rule of law，the reform and improvement of China's archives industry should take the initiative to use the rule of law and the rule of law，the first is to establish a sense of right. Archival information is the object of management and development of archival profession，and is also the most basic information wealth. On the legal level，the archives information meets the requirements of the property rights，as the value，the scarcity and the controllability. The relevant provisions of China's current archives law also confirm the property rights of the file information from the property rights，secret rights，intellectual property rights and other fields. 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property status of archival information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to improve the rule of law of archives management system，to straighten out the idea of archives development，and to solve the specific problems of archival profession.

Keywords：Archives；Archival Information；Property Right；Archives Law

［作者簡介］

蔣瑞雪，女，法學博士，西安石油大學人文學院法學系主任，副教授，研究方向為檔案資源的知識產權保護與信息共享，能源法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