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物招領

文/范典

失物招領

文/范典

1

菠蘿最喜歡黃昏時分站在二樓陽臺看爸爸走回家的身影。

爸爸明明是矮矮胖胖的個兒，影子卻是纖長而挺拔的。讓菠蘿期待的不是爸爸的影子，而是爸爸手上拎著的東西。自從爸爸去了運河廣場邊的失物招領處上班后，有些很久沒人領的東西，爸爸就會偷偷拿回來給菠蘿。菠蘿知道這樣不好，但誰讓他們家太窮了，媽媽又臥病在床，根本沒人買玩具給菠蘿玩。

初冬時節，爸爸會把朝南的窗戶打開，讓陽光照到床上，這樣媽媽就會覺得心情舒暢一些。菠蘿懂事后，就會幫著爸爸給媽媽喂飯吃。時不時地，飯粒會從他的小手邊漏下來，一粒、兩粒、三粒……有一次，窗戶開著，一只覓食的麻雀不小心撞了進來，看到地上的飯粒，便抖著身子啄食起來。

菠蘿的眸子里映出這只麻雀的羽翼，麻雀好像吃得心滿意足，時不時抖顫著翅膀。吃完后，麻雀就會站到那根快要斷了的窗欞上，顛幾下步子，然后“嗖”一聲飛走了。

“把窗戶關了吧，有點冷風。”媽媽呻吟著躺下來。

菠蘿爬到床頭，伸長脖子往窗外瞅了瞅，確定麻雀不會再飛來，才把窗戶關了起來。

2

第二天，麻雀又飛來了，它從留了一條縫的窗戶上擠了進來——那條縫是菠蘿特地留的。和前一天一樣，麻雀飛到床前，啄食著地上的飯粒。菠蘿還故意挑了些土豆和豆芽扔地上，麻雀照吃不誤。吃完，它又飛到窗欞上，左右張望了一下，仿佛在欣賞窗外的風景。

爸爸回來的時候，菠蘿欣喜地接過他手上的袋子，可是打開一看，哪里有什么玩具。那是爸爸的雨靴，因為被老鼠咬破了幾個洞，特意帶回家修補的。

“那個地方的老鼠很肥很大，大概是吃了運煤船上扔下的垃圾——可是，我沒想到，沒想到它們會咬穿我的鞋子。”爸爸把鞋子扔到地上。

“船不來的時候，它們就餓肚子。”菠蘿有些不高興，一個人坐到床沿上，蕩著兩只懸空的腳。

“再買一雙新的吧……”媽媽在床上低聲說道。

“那怎么行，菠蘿明年要上學，錢要省著花。”爸爸從雜物箱里取出膠水和兩枚車胎上割下來的皮，兀自坐在那兒用銼刀一下下磨著鞋面。

3

開春了，天氣卻還是那么寒冷。

爸爸整天都唉聲嘆氣，他的臉漸漸有了褶子，白頭發也像地里的麥苗星星點點地長出來。倒是媽媽的身體好了不少，臉上常掛著兩抹紅暈，能坐在床上給菠蘿講故事了。

媽媽再不用菠蘿喂飯了，她坐到桌子旁，看兒子爬到床頭開窗戶，就笑了。

“柳葉兒還沒抽芽呢，溪溝里的水還沒活起來，菠蘿，你在看什么呀？”

“媽媽，你別吵！”

正在這時，門“咣”的一聲打開了，撲進來一個人。咦，那是菠蘿的爸爸！

“這大中午的，怎么回來了？”媽媽詫異地問道。

“我快失業了！”爸爸懊惱地捂住臉，他的眼眶變紅了，“經濟不好，人們也不再丟東西了，我待在那兒實在找不到事做……”

媽媽聽了，把碗放下來，筷子掉到了地上，一些飯粒滾落到地上。

當時，爸爸到失物招領處上班時，街坊鄰居都羨慕得很，紛紛說這是一個“金飯碗”，誰端著，都會覺得既輕松又有面子。菠蘿很為爸爸感到驕傲，跟爸爸一起去逛廟會的時候，那些街坊鄰居都會湊過來摸摸菠蘿的腦袋。

“你兒子？”

“對，我兒子！”

菠蘿的嘴就嘟起來，他最討厭別人摸他的腦袋，便拉了拉爸爸的手催促他快離開。

可是現在，爸爸捂著臉坐在墻角。菠蘿就走過去抱住爸爸。

4

這時，菠蘿聽到“啾啾啾”的響聲，他仰起臉，眼睛往窗戶望去——果然，那小東西又來了，胖鼓鼓的身體站在窗欞上微微晃了一下，兩只翅膀一開一合，好像跟菠蘿在打招呼。

“嘿，菠蘿——”麻雀開口說話了。

菠蘿一下子站起身來。

“你是在跟我說話嗎？”菠蘿問道。

“是的，孩子，稍等我一會兒。”麻雀跳下窗臺，先把地上的飯粒一掃而空，然后才心滿意足地飛到桌子上。

“剛才我不小心聽到了你們的談話，你爸爸快失業了，這對你們一家來說是個痛苦的事情。那片廣場我很熟悉，每天我都要從一片低矮的灌木叢飛去運河邊。天熱的時候，游客都從白色游輪上岸，他們三五成群，丟三落四。我看見你爸爸把那些失物一件件貼上標簽，上面寫了撿到的時間和地點，他工作很認真，從來沒有讓那些來冒充領取的壞家伙得逞過一次。”

“可是這又有什么用呢？”

“我有辦法，但這是我和你之間的秘密，你不能告訴你的爸爸媽媽。”麻雀說著飛到菠蘿的肩膀上，趴在他耳邊“嘰嘰咕咕”說了一大堆，然后跳到窗欞上，抖了抖翅膀從開著的窗戶飛了出去。

5

第二天，菠蘿趁著給媽媽去藥房拿藥的時候，偷偷溜去了運河廣場。他循著麻雀在那兒做的記號——一些小石子組成的箭頭——找到了那片低矮的灌木叢。那只麻雀“啾啾啾”地叫著從里面鉆出來，跟在它身后有一群小麻雀。

“孩子們，這就是菠蘿，為了不讓他爸爸失業，我們現在一起出發去找好心人。”

“可天氣還沒變暖，別說好人，廣場上連人影都很少出現。”有只小麻雀回答道。

“既然是廣場，就不應該死氣沉沉，我們要制造歡樂的場景，把人們吸引過來。”麻雀說完，帶頭往天上飛去，那些小麻雀三三兩兩振動著翅膀也飛了起來。

菠蘿看著它們沖上天空，然后組成了圈圈，看它們跌跌撞撞的樣子太好玩了，菠蘿都看得笑了起來。接著，別的地方的麻雀也突然從城市的各個角落冒了出來，越來越多，天空中嘰嘰喳喳的可熱鬧了。

不一會兒，廣場上的人就多起來了，他們看到麻雀成群，以為這兒有什么活動。當他們仰頭朝天空看的時候，老爺爺的假發不小心掉了，小男孩的帽子跌落了，小女孩拿在手上還未拆封的棒棒糖也掉了，大學生的課外書也遺落在石凳上，竟然還有人把嬰兒推車都忘在了人行道上。

6

麻雀們的表演真是太賣力了，簡直比五彩斑斕的煙火大會還要精彩。只見它們毫無章法地飛著，然后倏地就組合成了一朵向日葵的形狀，又倏地組合成了菊花的形狀，而且花瓣會迅速舒展開來，就像把整個花期從綻放到凋落完完整整演繹了一番。

麻雀又飛去了廣場另一端，人們紛紛跟隨著它們走向另一端。菠蘿看到廣場上遺落了好多小東西，可是仔細瞧，看到帽子在地上移動，書也呈“人”字在地上行走，正當他感到疑惑不解的時候，他終于看清每樣東西后面露出的那一溜細長的尾巴了。原來是那些運河邊的老鼠們紛紛出動，配合麻雀們把那些遺落的物件搬去“失物招領”處。

而此時，菠蘿的爸爸正忙得不亦樂乎，他從老鼠那兒接過東西，一件件登記在冊，然后分給它們一顆棗或半塊餡餅。老鼠們“啊嗚”一口就整個吞進肚子，然后又連忙搶著去搬遺落物。

菠蘿聽到他爸爸開心地說道：“啊，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連我平時痛恨至極的老鼠們都來幫忙了，我不會是在做夢吧！”

看到爸爸和同事們興高采烈地忙碌著，菠蘿便沿著運河走回了自己的家。他看到運河兩邊的泥土里已經鉆出了星星點點的綠草，遠遠看去，就像用畫筆草率地抹了幾筆綠色。河水緩緩而沉靜地流動著，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一樣。

麻雀在廣場另一邊表演著，人們也變得像麻雀那樣小，圍在一起，嗡嗡直響。菠蘿心想，要是我也能像麻雀那樣，雖然不起眼，卻能幫助別人得到快樂那該多好。

這樣想時，他的心便飛了起來。

回到家的時候，菠蘿突然記起從藥房拿來的藥不知什么時候掉了，大概是仰頭看麻雀們的表演時丟了，媽媽只好嘆了口氣。但是菠蘿勸慰媽媽說：“不要緊，它們撿到了一定會交給爸爸的。”只是他嘴里說的“它們”，媽媽永遠也想不到是那些又肥又大的老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