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風
孤寡老人病逝后留有遺產,其好友請求繼承。那么,在死者生前未立遺囑且沒有法定繼承人亦沒有遺贈扶養人的情況下,給予去老人精神陪護的友人是否有權獲得遺產呢?日前,江蘇省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判決的一個案件值得我們思考。
一生未婚,好友陪護數年
20世紀90年代,黃鶯大專畢業后到南京市某車輛廠上班,成為陳玉芬的學徒。兩人師徒情分甚濃,黃英虛心請教,陳玉芬則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黃鶯結婚后,廠里分給她一套位于南京市浦口區廠區附近的住房,與陳玉芬成了鄰居。由此,二人之間更為親密。
十幾年過去了,陳玉芬從單位退休,黃鶯一家則喬遷到離廠區較遠的地方。由于未曾結婚,陳玉芬始終孤身一人。怕陳玉芬太過孤獨,黃鶯在上班之余經常去看望她,還多次邀請她到家里來玩。2011年10月初,陳玉芬對黃鶯說:“我退休后身體越來越差,住在廠區宿舍生活多有不便,總讓你過來陪也不是辦法,所以,我想住到養老院去?!甭劥?,黃鶯表示反對,她說:“住進養老院雖然方便,但是工作人員也沒有辦法照顧得很周全,還是有親人陪在身邊比較好?!秉S鶯提議讓陳玉芬住到自己家里,但陳玉芬推辭說怕給她家帶來麻煩,無論如何都不去,黃鶯只好作罷。
10月21日,陳玉芬和黃鶯一起到南京市社會福利院參觀后,覺得入住環境不錯。二人商量后,陳玉芬作為“住養方”,黃鶯作為“送養人和本市擔保人”,與福利院簽訂了《住養協議書》,福利院承諾為陳玉芬提供住養服務并按照標準收取相應費用。
入住福利院后,陳玉芬考慮到自己去世后后事料理及住房等遺產處理問題,又向黃鶯特別交代,一切都托付給她辦理。10月27日,陳玉芬和黃鶯又在南京市社會福利院簽訂《委托書》,該委托書載明:“本人因年老獨身無子女,生活不方便,特委托朋友黃鶯作為我的監護人負責我的生活事宜,包括安排我入住養老機構、繳納養老費用和后事安排。陳玉芬。”從那時起,黃鶯每星期都會去福利院看望陳玉芬兩三次。兩人親如母女,讓在福利院的其他老人十分羨慕。
2013年10月21日早晨,黃鶯突然接到福利院工作人員打來的電話,說陳玉芬病危,已送醫院急救。黃鶯立即趕往醫院,到醫院后得知老人突發心肌梗塞,心臟已停止跳動。遵照陳玉芬生前的叮囑,黃鶯用她遺留的有限存款加上從單位領取的喪葬費選購了一處公墓。之后,黃鶯接管了陳玉芬生前所住的面積為17.4平方米的公房,該房產權人南京某車輛廠則每月從黃鶯的工資中扣除房租26元。第二年清明節,黃鶯帶著祭品到其墓前祭掃,以寄托哀思。
一波三折,遺產繼承起紛爭
2014年6月,在一次與同事的聊天中,黃鶯意外得知,一年前廠里支付了符合要求的十幾名老職工各一筆約5萬元的老職工住房補貼,而按照規定,當時健在的陳玉芬應該在內,不知何故廠里竟然把她遺漏了,一直未予辦理。同事建議黃鶯說:“這是老太太應得的補貼,既然你是她生前的監護人,又一直在照料她,應該有資格代她領,不如找領導問問?!秉S鶯照顧陳玉芬本沒有想從中得利,但聽了這番話,加上自己的確是陳玉芬生前指定的唯一監護人,于是覺得理應出面處理此事。
7月,黃鶯找到廠里有關部門要個說法。廠領導起初支吾不定,后來矢口否認根本沒這么回事。但經不住黃鶯提出廠內某些人已經獲得住房補貼的事實,廠領導最終承認有這么回事。只不過仍然堅稱應待核實情況后再研究處理。
2015年5月,在黃鶯幾乎要失去耐心之時,廠里終于正式給出了答復意見。令黃鶯沒想到的是,廠里的答復內容竟然是黃鶯與陳玉芬不構成遺贈扶養的法律關系,因此無權要求單位支付其住房補貼費用。對此,黃鶯十分不滿。在她看來,陳玉芬簽訂《委托書》的用意,實質上就是要表達遺贈扶養的意愿,只是兩人都不知道怎樣辦理,故而采取了《委托書》的形式。為了證明自己與陳玉芬屬于遺贈撫養的法律關系,黃鶯拿著《委托書》給廠里領導看,可仍未被認可。
在多次協商無果的情況下, 10月28日,黃鶯將南京市某車輛廠告到了南京市浦口區人民法院,請求法院判決黃鶯繼承陳玉芬的遺產,包括應由對方支付的陳玉芬的住房補貼和公房今后的拆遷款。南京市浦口區人民法院一審審理后認為,黃鶯并非陳玉芬財產的法定繼承人,陳玉芬生前也沒有立下遺囑作出將財產遺贈給黃鶯的意思表示,雙方亦沒有訂立遺贈扶養協議。12月11日,南京市浦口區人民法院作出駁回黃鶯訴訟請求的一審判決。
12月17日,黃鶯不服一審判決,上訴到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這一次,黃鶯主動放棄了對房屋今后拆遷款的主張,只要求車輛廠補償陳玉芬的住房補貼。
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雖然依然認定黃鶯并非陳玉芬的法定繼承人,不能以繼承人或受遺贈人的身份繼承遺產,但黃鶯對陳玉芬的扶養并不僅僅限于財物的供養,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陪伴與撫慰,2016年2月28日,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根據我國《繼承法》第十四條規定,作出終審判決,判決南京市某車輛廠應支付陳玉芬住房補貼52070元,而這筆錢將由黃鶯繼承。對此審理結果,雙方無異議,均沒有上訴。
(文中人物均系化名)
律師說法
在現實生活中,公民死亡后一般是依照我國《繼承法》的相關規定對其遺產進行處理。像本案中陳玉芬這樣的孤寡老人,在其去世后既無法定繼承人且未簽訂《遺贈扶養協議》,其遺產如何處理?繼承人以外的人就無法參與遺產分配嗎?
首先,我國《繼承法》第三十二條規定:“無人繼承又無人受遺贈的遺產,歸國家所有;死者生前是集體所有制組織成員的,歸所在集體所有制組織所有。”因此,若死者在死亡時確定無人繼承又無人受遺贈,且無《繼承法》第十四條的規定的情形,其遺產歸國家所有或者歸集體所有制組織所有。
其次,我國《繼承法》第十四條規定:“對繼承人以外的依靠被繼承人扶養的缺乏勞動能力又沒有生活來源的人,或者繼承人以外的對被繼承人扶養較多的人,可以分給他們適當的遺產?!痹摋l賦予一些符合一定條件但沒有繼承權的人取得一定遺產的權利。這種權利不是繼承權,法律之所以賦予該權利是因為他們和被繼承人之間存在特別的扶養關系,這是保障人權和弘揚美德的必然要求。此案中,黃鶯作為朋友在陳玉芬生前既對其在生活起居上進行照料,也在精神上對其陪伴與撫慰,并在其身故后亦承擔了喪葬的義務。因此,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根據該條規定判決黃鶯取得一定的遺產,不僅僅是對法律的踐行,也是對中華美德的一種支持和弘揚。
再次,關于對繼承人以外的人的遺產分配,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繼承法>若干問題的意見》中規定:“以《繼承法》第十四條規定可以分給適當遺產的人,分給遺產時,按具體情況可多于或少于繼承人?!币簿褪钦f,不僅要考慮這些可分得適當遺產的人對死者盡扶養義務的多少,盡義務多的多分,盡義務少的少分,還要把他們與其他法定繼承人相比,綜合考慮,分給適當遺產。由此可見,死者有無法定繼承人,盡過撫養義務的非法定繼承人都可以繼承部分或全部遺產,有無法定繼承人并不影響非法定繼承人的繼承。
最后,我國目前已進入老齡化社會階段,社會上的老人需要更多的照顧,尤其是精神上的撫慰。孤寡老人在年老時,應該有人在身邊照料,找一個信任負責任的人在生活上給予無微不至的照顧,并給予適當的精神上的慰藉。我國《繼承法》第三十一條規定:“公民可以與扶養人簽訂遺贈扶養協議。按照協議,扶養人承擔該公民生養死葬的義務,享有受遺贈的權利。公民可以與集體所有制組織簽訂遺贈扶養協議。按照協議,集體所有制組織承擔該公民生養死葬的義務,享有受遺贈的權利。”所以,為了保障雙方的各自權益,最好的辦法是簽訂一份書面的《遺贈扶養協議》,先由扶養人對被扶養人承擔生養死葬的責任,被扶養人去世后,扶養人按照此協議,才能取得被扶養人的遺產。
邢 梅(安徽中天恒律師事務所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