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謝振中
真儒故里覓薛瑄遺蹤
■ 謝振中

(文清祖塋牌樓)
在萬榮縣城北面,有一個百余戶人家的小村落,綠楊疏柳掩映著一處處瓦舍泥墻。這就是明代大儒薛瑄的故里。
這里是因明代大儒薛瑄故里而遐邇聞名的平原村。回鄉省親之際,我特意重游故地,再次尋訪這位以操守品節、治學育人而稱著的明代廉吏遺蹤。
對平原村我并不陌生,數年前粗略看過幾處知名的文物古跡。一是“真儒里”碑樓。額題“薛文清公故里”,為原全國政協副主席董其武將軍手書;碑文“真儒里”三字,系明嘉靖三十五年山西提督學校按察司副使陳棐所題。二是“薛夫子家廟”。位于村子正中,系明萬歷二十八年薛瑄六世孫薛蘭創建。三是薛瑄墓地。位于村西一公里處,由“尚書陵”石牌坊、“文清祖塋”牌樓、神道和墓地四部分組成。明憲宗成化年間所建,清乾隆三十二年重修,是目前保存比較完整的一處明代陵園。四是《薛文清全書》木刻雕版。系清代薛氏后人系統整理薛瑄著述,刊印成書后留存的刻板,距今已有300余年歷史。
走在街巷里,一切風物依舊,卻又隱然不同。不僅路面整潔了許多,街邊墻壁上,還增添了一欄欄饒有情趣的廉政小詩。后來得知,2013年,這里的家廟和墓地被國家文物局確定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村子還被當地辟為廉政文化教育基地。
進村不遠,就遇到迎候我們的東道主,薛瑄第十四代孫薛吉生先生。在他的引導下我們參觀了薛瑄故居。
這是一所坐西朝東的小院,紅墻青瓦,清雅幽靜。院落不大,僅百十平方米大小。門樓正中懸著“文清公故居”金字木匾,院內四株古柏峭拔挺直。大門正對著三間西房,房內除薛瑄著作外別無他物,給人一種寒素之感。據薛吉生介紹,這里即是薛瑄祖居之所,數百年來始終維持原狀。薛瑄因丁憂守制等原因,先后在這里生活過近20年。這里還是薛瑄致仕榮歸后講學和終老的地方,公元1464年農歷六月十五,76歲的薛瑄自知大限已到,勉力正襟端坐,提筆寫下“土床羊褥紙屏風,睡覺東窗日影紅。七十六年無一事,此心惟覺性天通”的詩句,“通”字最后一筆未寫完,就溘然長逝。真難想像,這樣一個看似簡陋甚至寒傖的地方,竟會是封建時代官居禮部侍郎、翰林學士的朝廷大員最終的病老之所。
就在我們唏噓慨嘆之時,薛吉生先生戴上白手套,在屋內桌上緩緩鋪開兩幅卷軸:這竟是傳說中明代皇帝封贈薛瑄及其家人的兩道誥命文書!圍過去細看,兩道圣旨全用五色纻絲織成,自右至左,依次織成靛藍、明黃、橙紅、灰白、赭褐五色,其間有提花式編織錯間排列的白色云紋。左右兩端織有升降狀雙龍,雙龍間繡有“奉天誥命”小篆文書。正文從右至左毛筆小楷豎式書寫,其略曰“奉天承運,皇帝制曰”云云,全文皆用墨書。落款時間分別為“景泰六年九月初四”“成化元年三月初五”,其上壓蓋著“制誥之寶”朱文大璽。據薛吉生先生介紹,這兩道圣旨,一件是1455年薛瑄任大理卿時,明代宗對薛瑄祖父母及考妣的追贈;一件是1465年,即薛瑄歿后次年,明憲宗追贈其為資善大夫、禮部尚書,謚號“文清公”的圣旨。在薛瑄及其之后,全族共有16人12次受到皇帝褒封,不過保存下的誥命文書僅此兩件,距今已有550多年的歷史,堪稱無價之寶!
薛瑄故居、墓地、家廟、碑樓,還有他的著述及刻板,加上這兩道圣旨,算得上是一條完整的文物鏈了!
我們在小院古柏下坐定,和聚攏的村民聊起了薛瑄。
“你們怎么看這位先祖呢?”我問。“我覺得文清公就是一個傳奇,至少有四個地方是難以比擬的。”薛吉生不假思索,侃侃而談。
一是天賦異稟。文清公小時候跟祖父學習,過目成誦,十多歲就會寫詩。那時他的父親在云南為官,當地士紳們常派人把他背到家中,請他寫詩談文,晚上再奉上一頭小豬把他送回來。17歲時父親轉任河南,有官員寫詩說“綠水無憂風皺面”,怎么也想不出下聯,薛瑄聽了,脫口即道“青山不老雪白頭”,被傳為一時佳話。
二是志向遠大。小時候聽大人聊天,說這個是古之大儒,那個是當今名士,他就發誓說:“他們都是人,我也要通過學習成為他們那樣的人!”為了學習,十幾歲就常常夜以繼日、通宵達旦。20歲遇到幾位理學宿儒,聽了他們的見解后說:“這才是真學問!”于是燒掉以前所作詩賦,潛心攻讀理學,由此通曉了經史子集百家之說。他不僅酷愛學習,而且身體力行,一言一行不合禮儀就睡不著覺,這樣內外兼修,終成一代大家。
三是成就巨大。文清公一生學業精專又筆耕不輟,著有《文集》24卷,《讀書錄》及其《續錄》23卷,《從政名言》《理學粹言》等其他作品數卷,共百余萬字,是眾所公認的思想家、文學家、教育家。從思想成就上看,他是宋明理學的主要代表人物,“開明代道學之基”,被尊為“明代理學之冠”。他繼承發展宋代程朱理學思想,提出了“理只在氣中,決不可分先后”的唯物主義氣理觀;他倡導“復性”說,主張躬行實踐真理,開啟了求實理、務實用的實學思想和學風,被尊為“實踐之儒”。
四是備極哀榮。他去世后,朝廷追贈了官職、謚號,為他修建了陵園、祠廟,這都是非常難得的禮遇。但還有兩項榮耀更值得一提。一是他過世不久,他的著述《讀書錄》就被公開刊刻發行,充作當時最高學府國子監學生的教材;二是在他去世百年后的隆慶五年,朝廷降旨將他從祀孔廟。他不僅是明代明旨從祀孔廟的第一人,還是我們山西繼王通、司馬光后從祀孔廟的第三人。這里頭也能看出他頗高的文化地位來。
薛吉生講得有味,大伙也聽得入神。看他停下來,我又問:“怎么不講你們先祖的廉政故事呢?”“這也是我要給大家匯報的重點哩!”薛吉生笑著呷了口水,接著講了下去。
他說,薛瑄一生陸續居官24年,擔任過大大小小官職近10種。不論出任何職,他都做得有聲有色,清正廉潔都是其為官施政的一個重要特征。而且,薛瑄的清廉,不是矜于名節,也不是畏于法度,而是對自己“讀正書、明正理、親正人、存正心、行正事”主張的躬行實踐,是基于一種文化自覺或對理念的堅守,尤為難能可貴。
薛瑄的廉政故事很多。從三個名號就看得出來。
從“河東布衣”看他的清廉。薛瑄一生以“河東布衣”自許,安貧樂道,清正廉潔,對生活條件從不計較。擔任京官五年,才在京城買了間房子,小得僅能放下一張床。屋里光線昏暗,又沒錢買窗,就找了一只廢車輪裝上。為此還專門寫了一篇《車窗記》,滿意地說:“是居雖小而心則大也。”甘守清貧自然為官清廉。他任監察御史時,曾監管湖廣銀場,管轄湘西20多處銀礦。許多人都覺得是件“肥差”,但他卻以唐詩“此鄉多寶玉,切莫厭清貧”自警,堅持一介不取。在任三年,“黜貪墨、正風俗”,有效規范了銀場秩序;離任時兩袖清風,寫詩明志說:“莫言白筆南征久,贏得歸囊一物空。”當地百姓感念他的恩德,紛紛建造生祠紀念他。
從“鐵漢公”看他的剛直。薛瑄主張“為政以愛人為本”。在都察院、大理寺任職時,執法如山、剛正不阿,堅持為民請命、平反冤案,在任上“平反全活無數”。任大理寺卿時,曾發生了一件蘇州饑民火燒富戶房屋潛逃的案件,內閣大臣將事件定性為叛亂,無辜牽連的百姓多達500多人。薛瑄據理力爭,堅決依法辦案,最后僅懲辦了幾名首犯。他的剛直還體現在不畏強權上。明代特務機關橫行,多數人都畏而卻步。但他剛到大理寺任職,就平反了錦衣衛制造的冤案十多起,引起了錦衣衛頭子、大太監王振的嫉恨。不久,王振的侄子串通他人誣告一名婦女殺人,判了死罪。薛瑄仔細剖析案情,洗刷了其中冤情。王振更加惱恨,就唆使一幫官員彈劾薛瑄貪贓枉法,將他打入死牢。薛瑄泰然自若,說:“辨誣得咎,死何愧焉!”每天手捧《周易》誦讀不休。事跡傳開,人們就尊他為“鐵漢公”,紛紛出面搭救。王振見眾怒難犯,只好將薛瑄罷官了事。
從“南京好官”看他的規矩意識。現在我們強調講規矩,薛瑄當年就最講規矩,從不拉幫結派、團團伙伙。“三拒楊士奇”的故事,就能反映薛瑄的原則性。楊士奇是當朝首輔大臣,聲望很高。薛瑄考取進士后,楊士奇聽說他學問很好,就想聘他訓導子弟,薛瑄以祖父母亡故,要回鄉守孝為由推辭了;守孝期滿,楊士奇舉薦他擔任監察御史,并派人邀請,希望結識薛瑄,薛瑄卻說“我的職責是彈糾官員,按規矩不能私謁公卿”,再次拒絕;后來楊士奇在朝堂上看到薛瑄,上前表達結交愿望,薛瑄又以“朝間會見,不合朝儀”為由拒絕。“三拒楊士奇”不僅使薛瑄名聲鵲起,也使他受到楊士奇等一批正直大臣的敬仰。后來他到南京做官,恰逢太監金英來視察,當地官員奔走趨奉,只有薛瑄不予理睬。金英不以為忤,反而感嘆說:“南京好官,唯薛卿耳!”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其身正,不令而從”吧。
待到故事講完,眾人也漸漸散去。我獨自站在幾株古柏下沉吟起來。薛瑄一生喜愛松柏,曾寫下“松柏每期冬雪茂,春花不逐艷陽開”等著名詩句。這一株株老枝鐵干、挺拔向上的古柏,不正是他偉岸人格的寫照嗎!
(責編:于晉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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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瑄(1389~1464),字德溫,號敬軒,河津南薛里(今萬榮縣里望鄉平原村)人。明代著名思想家、理學家、文學家,河東學派的創始人,世稱“薛河東”。永樂十七年,河南鄉試解元,次年甲榜榮科,考取進士。歷任監察御史、山東督學僉事、大理寺少卿、大理寺右丞、大理寺卿等職,官終禮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學士、直內閣。天順元年(1457年)致仕,天順八年(1464年)464亡故,享年76歲。贈資善大夫、禮部尚書,謚號文清,故后世又稱其為“薛文清”。隆慶五年(15711571年)從祀孔廟。薛瑄一生陸續居官24年,大多執掌監察、法紀,期間嚴于律己,勤廉從政,剛直不阿,執法如山,被譽為“光明俊偉”的清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