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冬梅
(河北大學歷史學院,河北保定071002)
試扣蒼石問青史
——評《歷史的足跡:東魏至唐河北墓志的三體流變》
石冬梅
(河北大學歷史學院,河北保定071002)
唐以前的河北地域(太行山以東、黃河以北,燕山以南)為天下重地,號稱“山東,王者不得,不可為王;霸者不得,不可為霸;猾賊得之,是以致天下不安”[1](唐)杜牧.樊川文集[C].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P87)。北朝隋唐時期的這一地域有三個特點:一是經濟文化相當發達,號稱“衣冠禮樂,天下莫敵”[2](宋)司馬光.資治通鑒[M].中華書局,1956.(P6946);二為中古北方士族之藪,崔、盧、李、鄭四姓,三姓皆處此域;三是處于漫長的前畿輔時代,與元后的畿輔時代形成鮮明對比。這一時期河北地域豐富的墓志資料,為我們研究這一時期的河北歷史,透過河北歷史考察那個時代的社會,提供了特殊的研究對象與研究素材。顧乃武教授的《歷史的足跡:東魏至唐河北墓志的三體流變》(人民出版社2015年10月)即是一部以北朝隋唐時期河北地域墓志情志、結構、語體發展為線索,研究中國古代門閥士族發展歷程、京畿制度變遷及影響等問題的專著。
墓志作為中國古代相對邊緣化的文體,學界對其具體的發展歷程存在較大的爭論。門閥士族是中國中古社會重要的社會勢力,南北朝與隋唐是門閥勢力衰落的兩大階段,但這一時期約略有六百年之久,學界對這兩大衰落階段的論述過于宏觀,缺乏具體而微觀的歷史考察,也就難免存在這樣或那樣的認知誤區。封建畿輔地域具有較強的政區特殊性與特殊的社會發展規律,學界對畿輔政區的研究集中在京師地域,對整個畿輔政區則鮮有研究。專著研究的中國中古時期的河北地域,恰是探討墓志文體、門閥勢力發展與畿輔制度變遷的結合點,作品研究素材的使用、研究內容是科學合理的。
中國封建時期的河北地域,可以以元朝定都大都為界限,分為前畿輔時代與畿輔時代兩個階段。課題以情志、結構、語體這三大墓志之“體”的演變為據,認為前畿輔時代的東魏北齊時期,是中國古代墓志文體發展的轉型期,隋及唐前期是墓志文體的發展期,唐后期是墓志文體的定型期[3]顧乃武.歷史的足跡:東魏至唐河北墓志的三體流變[M].人民出版社,2016.(P143)。門閥價值審美是造就墓志三體的重要因素,墓志創作的繁榮也是地域經濟文化發展的結果。作者認為這一時期墓志三體的流變過程,揭示了北朝門閥勢力衰落的三大歷史進程[3](P159-180),以及前畿輔時代河北經濟、文化相當發達的特點[4]楊艷敏.北朝隋唐間滎陽鄭氏的衰變問題研究——以仕宦、房系、政風變化為中心[D].河北大學,2016.(P143-158)。
作者在上述論說的基礎上進一步引論了畿輔時代的歷次行政區劃的變更,多次分割傳統的河北地域資源,形成當今河北域內資源相對匱乏,社會經濟發展缺乏強力資源支撐的形勢。專著又附論了南北朝隋唐門閥士族的實權與特權問題,提出“門閥時代”與“后門閥時代”的概念,兩個時代門閥勢力發展的共同特點及不同的形勢,北朝隋唐山東門閥世宦、世德、文化根基三大支柱的變化,以及唐代山東門閥進士化等問題,深入揭示了門閥士族最后階段的歷史情勢,指出門閥士族在隋唐時代由衰到亡的必然過程。
專著在上述三大問題的研究過程中,主要取得了如下幾方面的突破:
1.應用“二重證據法”,從文史結合的角度,揭示東魏至唐河北墓志三體流變的歷程,以及由此反映的河北門閥具體的興衰階段。
作者所用墓志史料雖然算不上全新的史料,但對墓志歷史意蘊的重新解讀,其闡釋的史學信息至少是較新的。專著以相對邊緣化的墓志文體為突破點,應用史學研究的“二重證據法”,拓展了門閥士族研究的材料來源,研究了東魏北齊隋唐時期河北墓志三體流變體現的門閥審美觀念的變化。在突出河北墓志文體發展重要歷史地位的同時,從宏觀上展現了整個中國古代墓志文體的演進理脈。專著又通過對墓志文體演變的“時序”、墓志三體特點體現的門閥因素的考察,指出北魏之后的門閥勢力,于東魏、西魏、北周、北齊時期續衰,隋為北朝與唐門閥勢力發展的過渡期,唐前期繼續衰落及唐后期最終衰落四個階段。利用墓志三體的演變研究門閥勢力的衰落,描繪出一個清晰的門閥衰落的具體歷程,其研究方法與觀點具有較強的突破性與創新性。
2.以東魏至唐河北地域及墓志的三體流變為中心,引申研究中國古代畿輔制度的歷史沿革,以及前畿輔時代與畿輔時代河北社會發展形勢的變遷。
專著將河北社會經濟文化發展的歷史,分為前畿輔時代與畿輔時代兩個階段,并以東魏北齊至唐河北墓志情志、結構和語體為中心,著重探討了前畿輔時代的北齊至唐河北社會經濟文化的發展形勢,及河北地域資源的歷史分布特點,揭示了前畿輔時代河北社會經濟文化高度發展的時代背景,引申論述了中國古代畿輔政區的建置形式,畿輔時代政區建置對河北地域資源分割的不利影響。這就初步考察了中國古代畿輔政區制度的幾次大的變遷及畿輔建置演變與環京政區社會發展的關系,指出封建時代環京政區的時代特殊性與發展的特殊性兩大畿輔問題。
3.根據門閥士族實力演變的特權與實權標準,指出南北朝隋唐門閥勢力發展的具體特點,對北朝隋唐山東門閥門第支柱及其進士化現象提出新見解。
門閥時代是指魏晉南北朝時期門閥士族擁有政治特權、實權的時代。處于門閥時代的南北朝門閥士族憑借不同程度的政治特權、實權及社會根基,形成了世宦、世德以及文化上的優勢。后門閥時代之隋及唐代前期的門閥群體喪失了政治特權,士族群體已經大為縮小,僅山東門閥存在較大的社會影響。但這種影響是通過傳統觀念對門閥的認可,及建立在這一基礎上的婚婭關系體現出來的,山東門閥建立在門蔭制基礎上的以中低級官員為主的世宦優勢,在唐代后期藩鎮辟署制而不是進士科發展的形式下也日漸銷蝕。這些都極度削弱了門閥士族生存與發展的三大支柱,并最終終結了門閥士族的歷史生命[1]顧乃武.歷史的足跡:東魏至唐河北墓志的三體流變[M].人民出版社,2016.(P159-180)。這些也是門閥研究中的創新性見解。
專著雖然以東魏至唐時期的河北墓志為例,在研究這一時期河北社會經濟文化的同時,探討了中國古代史研究中的兩個深層次問題,但對這些問題的解讀難免存在某些著力不足甚至偏頗之處。專著中這些著力不足甚至偏頗之處,也為后續研究提出了一些值得思考的新問題。
1.關于墓志三體發展與門閥興衰時間的同步問題。
墓志文體作為文學發展史上的文學現象,文體變遷受社會習俗傳統及文學潮流的影響,必然屬于漸進性的歷史變遷過程。當一種文體模式最終成型之際,文體背后的社會習俗、文體傳統可能經歷甚至完成了特定的歷史轉變,文體變遷的形成具有滯后于習俗傳統、文學潮流發展的特點,作為邊緣化文學體裁的墓志文學更是如此。墓志文體反映的門閥審美觀的變化同樣具有滯后于自身變化的特點,認為墓志文體變遷與門閥勢力發展歷程同步的觀點,應當加以修正而做到盡可能的“精準”。門閥士族的衰落歷程應早于至少略早于墓志三體變化的時限,專著作者無疑忽略了墓志文體門閥審美觀變化滯后與實際上的門閥勢力衰亡之間的時間差問題。這種時間差即使并不太大,也應用適當形式給予說明,如此結論才會更加接近歷史事實,結論也會更為完美。
2.關于門閥世宦發展的形態與歷程問題。
門閥士族的世宦是維系家族經濟基礎的直接途徑。隋唐時期的門閥士族雖然喪失了九品官人法之類的政治特權,但這些門閥以其前代的官宦之資,在門蔭制的影響下仍能保持特定的世宦特點。門閥時代的九品官人法是維系門閥上品官宦門第的重要工具,后門閥時代的門蔭制對門閥后裔保持其中低級官宦門第具有重要作用。作者雖然以個別門閥士族家族為例,列舉了門閥士族中低級官員的代差現象,但研究的安全的宏觀性及全面性就存在著一定的欠缺,對門蔭制與唐后期藩鎮辟署制、進士科變化對門閥士族世宦地位的沖擊的論證同樣著力不足。當然,任何作品都是作者不斷思考的過程,也有作者精力、認識、時間、思維定勢的限制問題,作品存在特定的瑕疵也是在所難免,但這也為后人提供了進一步研究與思考空間,楊艷敏《北朝隋唐間滎陽鄭氏的衰變問題研究———以仕宦、房系、政風變化為中心》就是對上述問題進行的補充性探討[1]楊艷敏.北朝隋唐間滎陽鄭氏的衰變問題研究——以仕宦、房系、政風變化為中心[D].河北大學,2016.。
3.關于中國古代畿輔政區制度的演變問題。
專著論述了中國古代畿輔制度發展的大體歷程,及河北地域在不同畿輔背景下的發展形勢,指出了畿輔建置對河北地域發展的深刻影響,提出了畿輔研究中存在的某些新問題。但作者所舉畿輔制度主要著力于近畿社會的發展,而且所舉的畿輔制度之例較為粗疏,僅列舉了漢代三輔制、唐代輔州制、元明清直隸制三種形式,對這些畿輔制度形成的原因、政治影響都無暇探討,對不同畿輔制度的過渡、其他畿輔形式同樣未能深入研究。這不能不說是此書的一大缺憾,但同時也為作者展開深入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前期基礎。
歷史進程是走向佳境的演進,歷史既關系到往昔,又關系到現時[1](P4)。用新材料解讀歷史是深化歷史研究、揭示歷史之謎的重要手段,從文史結合的角度釋讀歷史同樣是探究歷史發展的重要方法。專著作者從那一方方刻在蒼石上的文字解讀出特定的文體發展脈絡,解讀綿亙數百年的門閥發展史,揭示歷史上特權階層的終結與社會不斷進步的趨勢。其對畿輔制度的解讀、對不同畿輔制下河北社會的發展同樣進行了嘗試性的探討,從而將古今河北地域的社會發展聯系在一起。不少著作都會存在這樣或那樣的不足,如果不做求全責備式的要求,是書無疑是部較為成功的史學研究著作。
(責編:張佳琪)
石冬梅(1966—),河北棗強縣人,河北大學歷史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魏晉隋唐史。
2014年度河北省社會科學基金“唐代近畿地域的輔州制度及其社會作用研究”(項目編號:HB14LS019)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