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樣的父親培養了楊絳
名人故事

一個家族,財富的累積往往需要幾代人,才能鑄就一個大富翁。做學問也是如此,往往需要幾代人的接力,才會出現一位才華超世之人,楊絳便是這樣。
楊家是無錫有名的書香門第。楊絳的父親楊蔭杭1895年考入北洋大學堂;1897年轉入南洋公學。他兩次出洋,1907年先獲日本早稻田大學法學學士,又于1910年獲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法學碩士,1911年在北京政法學校任教。就在這年7月17日,楊絳在北京出生,父親為她取名季康,小名阿季。辛亥革命后,楊蔭杭先后任江蘇高等審判廳長、浙江高等審判廳長、京師高等審判廳長、京師高等檢察長等職務。1920年任上海《申報》副總編,兼營律師事務。
楊蔭杭在日本時受到孫中山、黃興等人的革命影響,加入了同盟會,后返回家鄉從事反清活動。留學期間,他對西方的民主法治有了比較系統的研究,也產生了用西方的民主法治來改良和挽救貧窮落后的中國的想法。除了精通法學,楊蔭杭還是一位詩人,于音韻學鉆研很深,把各時代的韻書一字字推敲。楊絳取笑說:“爸爸讀一個字兒一個字兒的書。”
楊蔭杭對楊絳特別鐘愛,她排行老四,在姐妹中個頭最矮,愛貓的父親笑說:“貓以矮腳短身者為良。”楊絳8歲回無錫、上海讀小學,12歲進入蘇州振華女中,從小學習好,但也個性頑皮,上課時一位姓馬的老師講“白馬非馬”的典故,她調皮地回說:“不通不通,假如我說,‘馬先生,非人也’,行嗎?”鬧得同學一片哄笑。在父親的引導下,她開始迷戀書里的世界,中英文的都拿來啃,讀書迅速成為她最大的愛好。一次父親問她:“阿季,三天不讓你看書,你怎么樣?”她說:“不好過。”“一星期不讓你看呢?”她答:“一星期都白活了。”說完父女會心地對笑。

1920年,楊絳隨父母遷居上海,她和三姐跟隨大姐在上海啟明女校讀書,寄宿在校。在上海期間,楊絳的母親生下了她最小的妹妹楊必。
楊蔭杭有個偏見,認為女孩子身體嬌弱,用功過度,會損害健康。他有一次對女兒說:“我教的女學生中,有的整天死讀書,實際上是個低能兒。”楊絳的學習成績并不突出,父親從來也不責備她。上高中時,她還弄不懂平仄聲,很著急,問父親怎么辦。父親卻滿不在乎地說:“不必急,到時候就自然懂了。”結果后來,楊絳真的會分辨四聲了。有天晚上,父親在她的窗前問她某幾個字是第幾聲,有的楊絳答對了,父親很高興;對于沒有答對的,父親也不批評她。這種無為而治式的諄諄善誘,反而使得女兒的學習學得主動,學得積極。
書香門第蘊藉的文化涵養,以及父親所給的開明教育,使楊絳慢慢養成了讀書的習慣。更重要的是,深受傳統文化熏陶,楊絳對中國文化精神天然地有著深刻的認同。這種認同,奠定了她一生為人為文的基礎,這也是進一步理解楊絳的一把鑰匙。
楊絳的父親有時也很嚴肅。那年楊絳16歲,正在振華女中的高中部讀書。那時北伐戰爭已經勝利,學生運動很多,常要游行、開群眾大會等。一次學生會要各校學生上街宣傳——就是拿一條板凳,站上去向街上的行人演講。楊絳也被推選去參加。但她卻擔心自己的個頭小,一著急就漲紅了臉。而且當時蘇州風氣閉塞,街上的輕薄男子又專愛欺負女孩子。她怕自己一站上板凳,就會被人看猴兒似地攏上來看,不會有什么人正兒八經地聽演講。不過,女學生只要說“家里不贊成”,就可以豁免。許多舊家庭里的大小姐就這樣推掉了。她于是周末回家向父親求救,問能不能也說“家里不贊成”。父親卻一口拒絕,說:“你不肯,就別去,不用借爸爸來擋。”楊絳說:“不行啊。少數得服從多數呀。”父親說:“該服從的就服從;你有理,也可以說。去不去在你。”并告訴她,他從前做江蘇省高等審判廳長時,有一次張勛不知打敗了哪個軍閥勝利入京,江蘇省的士紳聯名登報擁護歡迎。他的下屬擅自把他的名字也列入了歡迎者的名單,以為名字見了報,他即使不愿意也只好罷了,但他堅持“名與器不可以假人”,立即在報上登了一條大字的“啟事”,聲明自己沒有歡迎。
楊絳第二天到了學校,堅持說:“我不贊成,我不去!”為此還挨了老師狠狠的批評。雖然這并不是為了什么偉大的目標,只是一個臉皮薄、愛面子的女孩子不肯上街去出丑,但父親的做法在楊絳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任《申報》副總編時,楊蔭杭曾逐日在《申報》上發表“時評”和“社語”,篇幅很短,一般四五百字。在楊絳整理的《老圃遺文輯》中,收集了楊蔭杭1920年到1925年間,在《申報》發表的600多篇文章,都是短小精悍的評論,當時叫“時評”和“常評”。這些評論涉及的范圍極其廣泛,這一點,從它們的標題中就可以看出。這些雜文隨筆不僅字字珠璣、篇篇錦繡,而且那信手拈來的史料功夫和發微探賾的考證本領,實在令人嘆服。楊蔭杭晚年傾力于《詩騷體韻》一書,可惜書稿未能留下。
父親的剛正不阿、浩然正氣,對楊絳的性格養成影響很大。楊絳曾說:“在我的一生中,我也一直努力做一個不媚上、不欺下,謹守忠恕之道的正直誠懇的人。”讀大學第二年分科時,老師們都認為楊絳有條件學理科,她征求父親的意見,父親說,最喜歡什么,就學什么。她不放心:“我喜歡文學,就學文學嗎?愛讀小說,就學小說?”父親說,喜歡的就是性之所近,就是自己最相宜的。在父親的指點下,她終究不顧老師的惋惜和勸導,在文理之間選擇了自己喜愛的文科。學成后楊絳畢生從事創作和翻譯,這也離不開父親曾經的熏陶,因為父親對她說:“與其寫空洞無物的文章,不如翻譯些外國有價值的作品。”還說:“翻譯大有可為。”
楊蔭杭反對置買家產,不僅是圖省事,他還有一套原則:對本人來說,經營家產耗費精力,甚至把自己降為家產的奴隸;對子女來說,家產是個大害。他常說,某家少爺假如沒有家產,可以有所作為,可現成“吃家當”,使他不圖上進。所以楊蔭杭對楊絳等人明明白白地說:“我沒有遺產給子女,我只教育他們能夠自立。”
楊蔭杭還教育他的子女要“有志氣”,樹立大志。楊絳在中學的時候,還聽她父親講到同鄉一位姓陸的朋友有兩個在交通大學讀書的兒子,“那兩個孩子倒是有志氣的,逃出去做了共產黨。”(據楊絳后來回憶,這兩人就是陸定一兄弟)楊蔭杭還主張自食其力,不能不勞而獲,這些都對孩子的心靈塑造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抗戰時期,錢鐘書和楊絳、楊父同住。錢鐘書自幼喜讀字典,楊父發現后大樂,對女兒說:“哼哼!阿季,還有個人也在讀一個字一個字的書呢!”博學的錢鍾書常感到缺乏“相談手”,但與楊蔭杭在一起,翁婿之間談得十分投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