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少華
無法抗拒衰老
◎ 林少華
我正在變老。以前燈下伏案,即使深夜零點我也文思泉涌,甚至聽得見腦子運轉的愜意聲響。而現在,不到晚上十點半它就運轉不靈了,如當年在鄉下推的石碾砣一樣沉重。
不過還好,上天畢竟沒把我一下子推進老年這道門,而是在門前留了一道尚可徘徊的隔離帶——我仍在講課,還時不時東南西北登臺演講。如果頭天晚上睡個好覺,加上臺下無數雙熱切的眼睛、無數張真誠的笑臉正對著自己,我就精神百倍,容光煥發,全然不知老之已至。我想,我未必多么熱愛演講本身,而是在用演講抗拒衰老。
在北京演講時我刻意提到老,倚老賣老:“都說村上春樹的文學主題是孤獨,其實世界上最孤獨、最最孤獨的莫過于一個老男人深更半夜獨自躲在衛生間里對著鏡子染頭發……”臺下頓時響起爽朗的笑聲。年輕人在笑聲中記住和領悟孤獨,我在笑聲中把玩孤獨,稀釋孤獨,流放孤獨。更重要的——在笑聲中忘記了老。
真正讓我從不老夢中醒來的是剛才的電話鈴聲。聽筒中傳來老同學急切的聲音:“老林啊老林,養老金可要并軌了呀!我們這兒一千七百多個教授差不多有四百個退休拿養老金去了。你是將革命進行到底,還是馬上撂挑子趕在并軌前告老還鄉啊?”
這個“老”還能抗拒嗎?
(摘自《異鄉人》作家出版社 圖/全景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