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瓜
縮招
2015年冬天,北京搶在沈陽之前迎來了第一場雪,隨后,霧霾便以不輸帝都的架勢籠罩了沈陽。人們的心情就像碾過沙土,每個點都不舒服。
11月22日,沈陽天氣預報顯示氣溫零下7攝氏度,天空依舊陰沉。袁甜甜倒兩輛公交車,花了兩個多小時,終于趕到沈陽工業大學,只為參加一場招聘會。這樣的校園招聘會她已經不是第一次參加了。自2015年9月開始,她陸陸續續參加了十幾場。從遼寧大學到東北大學,再到沈陽工業大學,場場不落。
給兩個外貿公司留下簡歷后,袁甜甜就離開了,前后不到1個小時。為了這次招聘會,她早上6點起床,7點出發。投完簡歷卻感覺希望渺茫。
她最想成為高中英語老師,參加過許多招聘會后,范圍擴大到教育培訓機構和外貿機構,雖然她最不想當的就是培訓機構的老師。
袁甜甜是遼寧大學英語專業的一名研究生,今年畢業,目標是在沈陽找一份工作。像她這樣的外地人想留在沈陽的并不多,她留下的原因是男友家在沈陽。
和同學交流時,大家都感覺“今年工作特別難找”。根據2015年全國前三季度的GDP排名,遼寧以2.7%的增速墊底,經濟的疲軟影響了對人才的需求,很多企業縮招。袁甜甜本以為拿著研究生學歷,會占些優勢,跑場各大招聘會后,這種優越感漸漸被消磨掉。甚至有一次,招聘企業對她說“我們只要本科生”。
殘酷
袁甜甜每天還會在網上查詢招聘信息,已經工作的男友也時常給她建議,不過她始終覺得最好進教育這個行業。不僅因為她的理想是當老師,很大程度由于在沈陽,國企、公務員、教師等體制內工作最穩定。很多人信不過私企,“太累,沒保障,受經濟形勢影響大。”
之前,袁甜甜差點兒和一家公司簽約,對方給出的薪金是3000元左右,有五險一金,對研究生來說不算多,但她已經很滿足了。“有很多企業連這個待遇都沒有。”她不了解,按照2015年沈陽市剛出臺的在崗職工工資指導線標準,最低工資已經接近4200元了。
最后是這家公司緊張的工時安排嚇退了她,每周只有1天休息,且被安排在周一,寒暑假也要給學生上課,這些與她的預期相差甚遠。
她面試過最“殘酷”的公司,是鐵西區一家汽車零部件生產廠。要求一天工作12個小時,1周休息1天,月薪2000元。有幾個本科生接受了這樣的條件,袁甜甜拒絕了。打車回學校的路上,出租車司機淡淡地說:“這樣的企業在鐵西有很多,收入還不如我們。”
經過多次面試后,袁甜甜漸漸往開了想,如果你要留在一座城市,就必須承受這個城市和地區的經濟之痛。
遠方
實習的時候,梁琦就直接飛到了上海,在一家4A廣告公司工作了兩個月,馬上就會簽約。盡管要面對高昂的房價,但現在的工作和生活,讓梁琦覺得充實,“周末的時候和朋友去看話劇,去音樂節,也可以學到很多東西。”他喜歡這種生活方式和氣氛,人際關系也很簡單、自由。
5個月前,他還在沈陽上學。到了找單位實習的時候,梁琦沒多思考就去了上海。他曾報考上海某大學的研究生失敗,調劑到沈陽的這所高校。梁琦的老家在山東,他想離開,覺得那里缺少活力。當他滿懷希望來到沈陽,看到的只是比家鄉小城多幾座高樓大廈,“活力被霧霾困住了。”梁琦打趣。
除了霧霾和活力不足,梁琦離開沈陽最重要的原因是這里與他專業對口的公司有限。“我們專業在沈陽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大部分人都去了上海和北京。”梁琦學的是新聞與傳播學,與其相關的媒體和文化創意產業在遼寧甚至東北都不處于優勢地位。沈陽許多第三產業不僅不能與北上廣相比,與新興的杭州、成都也無法相提并論。
2015年1月,英國雜志《經濟學人》曾發文章指出,盡管中國經濟結構變得更為均衡,服務業對 GDP 的貢獻超過制造業,但東北卻朝反方向發展。產業結構的畸形發展決定了遼寧省在很多行業,尤其是在第三產業上并不具備優勢和競爭力。經濟結構的單一化導致很多人留在沈陽并無用武之處。
于是形成了這樣的循環,如果沈陽想要發展文化產業,就要留住相關人才,要留住相關人才,就要有相應產業支持。打不破這個怪圈,再多的政策也是妄談。
封閉
這是一個復雜的問題。
有位吉林大學教授來學校講座,談到東北振興的時候,說過一句話,梁琦記憶猶新。“振興東北老工業基地絕不單純是一個經濟行為,更是一個社會發展和文化轉型的整體行為。”
梁琦感觸頗深。從學校管理上,就能看出觀念封閉,獎懲機制僵化。保研的很多人素質一般,卻能拿到全額獎學金,與南方很多學校辦學思路迥異。時間久了,見得多了,梁琦也就習慣了東北人的辦事風格。
他認識的很多本地同學首先選擇考公務員,實在沒希望,再找其他工作。據中公教育統計,2015年,報考遼寧地區公務員的人數比去年增加5萬多。同比而言,北京報考人數創5年最低,上海公務員首日報考人數減少三成。“思維不開放,圖穩定安逸,有些死氣沉沉。”梁琦覺得沈陽這個東北“大都市”不該如此。
他的一位老師也曾扼腕嘆息,“福建有個村子缺村支書,村子里沒人愿意當。很多在外工作的村民也說,打死我都不回去做村長。放到遼寧,這可能嗎?”
某次,梁琦與自己尊敬的一位老師吃飯,其間談到某領導履歷,老師特別強調該領導年輕時做過學生會主席,能力很強,如此云云。梁琦不解,為什么要這樣評斷能力呢?這與東北人從小到大受到的教育有關,小學要當班長,大學要進學生會,能當個學生會主席什么的,好事就妥妥跟著你啦。當然,跟別人說起來也很驕傲,有能力嘛。不過,這種多半是人情世故的能力。梁琦在山東讀大學的時候,很多人不在乎這些,感覺那些虛職不代表什么。
太多人求安穩,尤其是年輕人,想做官、進體制,辦事得找人花錢……在梁琦看來,這實在無法讓一座城市充滿活力。沈陽的同學很少有人要出去闖蕩,倒是遼寧周邊地市的同學希望留在沈陽。
梁琦記得一個學姐跟他講不去外地的原因,在沈陽沒什么壓力,什么都能買到。如果去北上廣,心會變野的,最后也不見得留下,搞不好灰頭土臉地回來,還不如不去。沈陽人安于自己能享受的一切。
梁琦慶幸自己選擇了離開。
( 應采訪者要求,文中人物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