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微逃婚

張軍霞

小微長得很美。每次有人夸贊小微，她娘卻總是嘆息說：“可惜生在這窮山溝里。”山溝里是窮，但不是所有的人都窮，比如村里的劉偉，他雖然只念到中學畢業，卻不但進了城，還搖身變成了小老板，沒過幾年，就給家里蓋起了小洋樓，還買了私家車。

劉偉有了本事，村子里卻沒人給他說媳婦，因為他如今是城里人了，哪兒還會在這山溝里找對象？沒想到，劉偉跟別人的想法大相徑庭，他說，誰說我要娶城里姑娘，她們臉上的脂粉比硬幣還厚，我就喜歡小微那樣的。

很快，劉偉就真的提著禮品，跑到小微家里去求婚了。爹娘歡喜得又拿煙，又倒茶，小微卻躲到廚房去燒火。劉偉追到廚房，紅著臉說：“小微，你知道的，從小我就喜歡你。以后跟我進城，咱們搭伙過好日子……”

小微把柴火燒得噼啪響，一句話也不說。劉偉走后，娘就開始數落小微：“你也忒不知道好歹了，長得俊又能咋樣，到哪兒再去找這么好的親事？”爹說：“嫁給劉偉，進進出出都是小轎車，多風光。將來，說不定劉偉也能幫你弟弟找份工作……”

小微不點頭，誰也沒辦法。那天，爹去鄰居家喝酒，心里不爽，就多喝了幾杯，經過村口的麥秸堆時，冷不丁被什么絆倒了，他這一摔倒不要緊，只聽麥秸堆那邊“哎呀”一聲，兩個原本抱在一起的黑影，被嚇得飛奔著散開了。

爹回到家里，坐在炕頭上揉著酸痛的腳，沒多大會兒工夫，卻看到小微氣喘吁吁從外面回來了。娘說：“一個姑娘家黑天往外跑，也不怕別人說閑話？哎呀，你身上怎么沾了這么多麥秸？”小微沒說話，爹卻忽然起了疑心，他冷不丁把茶杯摔到地上：“你要敢再往外跑，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爹沒猜錯，那天晚上在村頭和人約會的正是小微。被爹撞見沒多久，小微就消失了，她是跟村子里的小木匠一起跑的。他們進了城，找不到活兒干，就跑到公園門口賣起了水煎包。小微搟皮、包餡，小木匠負責掌握火候，他們的水煎包個大皮薄餡多，還能煎出金黃金黃的鍋巴，喜歡吃的人還真不少。

不過兩年的工夫，因為整天風吹日曬，小微原本白皙的面孔已經變得黝黑，水蔥似的雙手也粗糙了很多。有村里人看到小微，捎話回去，爹娘都鐵著臉說：“俺們閨女早就死了。”

劉偉到底娶了城里的姑娘。一天，他開車帶著老婆，也來買水煎包。小微照常搟皮、包餡，不慌不忙地問：“要幾斤？”倒是小木匠的動作有幾分慌亂。水煎包稱好了，離開之前，劉偉那漂亮的老婆，嬉笑著說了一句：“有福不愿享，天下真有這樣的傻人。”

接下來的那鍋水煎包，被小木匠煎煳了。小微把他推到一邊：“你歇會兒。”小木匠問：“后悔不？”小微舉起鍋鏟要拍他的腦袋：“少說廢話，去超市給我買兩袋話梅。”

小微懷孕了，后來生了一個漂亮的女兒。孩子滿月時，他們一家三口興沖沖地回去，爹娘卻把大門關得緊緊的，任憑小微怎么叫都不肯開，他們只能含淚而去。

兩年后，小木匠租了一間店，小微在店里賣水煎包，再也不用風吹日曬了。小木匠卻買了輛電動三輪車，跑起了出租，別人遇到壞天氣躲在家里，他卻越是雨雪天越往外跑得歡，說是這時候生意好做，能多賺一些。

又過了兩年，小木匠不讓小微賣水煎包了，而是改成了賣服裝。他對小微說：“當年，你可是村子里最好看的姑娘，可惜我沒本事，讓你吃了這么多苦。”小微就問：“你的意思是，我現在變丑了？”“不敢不敢，老婆在我心里永遠是最好看的。”小木匠笑笑，拉著小微和女兒，坐著新買的轎車去兜風。

小木匠沒有發財，怎么突然有錢了？原來，他從來沒有放棄自己的老本行，進城之后就開始研究起了根雕，每天不管多累，都會坐在燈下，對著四處搜集來的樹根精雕細琢。天道酬勤，幾年的時間下來，小木匠的根雕技術早就小有名氣，他隨手雕刻一個煙灰缸，都能賣好幾百塊……

那天，小木匠說：“小微，咱們再回一趟山溝吧。”小微答：“每次去了都不開門，有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要顯擺你的汽車？”

小木匠搖搖頭：“他們不開門，也是你爹娘。你跟了我，就等于掐了他們的心尖尖呀。咱們條件好了，不能忘了本……”

小木匠說著，就把車停下，去超市買禮品。

小微一直沒說話，她抱著女兒坐在后排，感覺自己仿佛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忽然就淚濕了眼睛。

（摘自《呼和浩特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