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Nichy
上海市作協會員,上海市網絡作協會員,同濟大學工程學士。2008年末偶然在雅虎論壇撰寫日志,被各大網站轉載。《廈門日報》為此刊登了社評,之后由出版社整理出版,從此走上了創作之路。
出版簡繁體:《心計·職場新人的成功之路》《愛情向左·婚姻向右》《花開并蒂》等十余本。
發表中短篇:《門徒》《沉睡的酷刑》《雙重兇案》《心癮》等二十余篇。
創作網絡小說:《雁回》《高嫁》等八百余萬字。
“嘭!嘭!”
兩聲槍響驚起樹枝上的小鳥,男男女女循聲看去,立刻像受驚的小動物一般,尖叫著四下逃竄。
綠油油的草坪上,身著西裝的男人仰天而臥,眼球暴突,殷紅的鮮血順著前額的彈孔劃過他的鼻梁,掠過他的臉頰,滴滴答答落在鮮嫩的草葉尖兒。
槍聲響起那一刻,西裝男就從叱咤商場的精英變成了一具尸體。
尸體旁邊站著一名年輕男子。男子名叫湯宇辰,他的右手握著一把手槍,槍管正冒著青煙。
片刻,警笛聲四起,隱約著夾雜救護車的嗚鳴。
當湯宇辰看到全副武裝的警察從四面八方圍過來,他舉槍對準自己的太陽穴,漠然地環顧四周。他的目光所到之處,警槍齊齊對準他的額頭,小型無人駕駛飛機在空中盤旋。
負責現場指揮的警察側耳傾聽耳麥,示意手下不許輕舉妄動。
不消片刻,無人機飛走了,只余救護車孤獨地哀鳴。
無言的對峙中,汽車引擎聲由遠及近。伴隨急促的剎車聲,一輛黑色箱型車出現在眾人的視線。
五十多歲的女人邁下駕駛座,徑直走向湯宇辰,揚聲命令:“宇辰,把槍放下!”
湯宇辰置若罔聞,抬頭仰望刺目的陽光。
在他心中,妻子的笑容就如同穿越陰霾的明媚陽光,她是上天賜給他的天使??删驮谌烨埃H眼看著兇手活生生剖開她的肚子,謀殺他們的孩子,又殘忍地肢解了她。
這一切都是他的錯,他不可能原諒自己!
“宇辰,你已經報仇了?,F在,馬上跟我回局里!”女人語氣強硬。
湯宇辰輕笑一聲,自顧自陳述:“局長,我一直在等你,我想親口告訴你,我后悔了。”
話音未落,防護罩從他的指尖悄然滑落?!斑青辍币宦暎靶武撉蜥尫懦鲮拍康墓饷ⅲ查g將他層層包裹。
“別讓他傷了腦子!”女人歇斯底里地叫喊。
湯宇辰站在球形防護罩中央,微笑著扣下扳機。
子彈從槍管飛速旋轉而出,穿過他的太陽穴,直奔堅硬的防護罩。
“咚”的一聲,子彈被防護罩反彈,飛速鉆入湯宇辰的右腿,只在透明的防護罩上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五年后。
刺目的晨光透過玻璃窗照射在湯宇辰臉上,令他不適地皺了皺眉頭。他努力想要睜開眼睛,奈何宿醉讓他頭痛欲裂,眼皮似有千斤重。
恍惚中,他感覺到一具豐盈的女體貼上了自己的后背,溫暖柔軟的小手摩挲著他的小腹,慢慢往下游走。
他不悅地抓住女人的手掌,轉身看她。
“湯先生,我是蜜雪?!迸松碥|半裸,聲音嬌媚酥軟。
湯宇辰的目光定格在女人的眼睛。當他看到女人瞳孔內的微型攝像頭,暗暗吁一口氣,轉頭環顧四周。
時至2078年,機器人技術愈加成熟,性愛機器人不止合法,而且廣受歡迎。
“是誰租下了你?”湯宇辰跛著腳下床,自顧自穿衣。
女人回答:“付款人是海江大學的費南澤教授?!?/p>
湯宇辰點頭,逐一檢查隨身物品。
費南澤自認是他最好的朋友,自從湯宇辰的妻子車禍過世,他做這種無聊的事不是第一次了。
湯宇辰推測,昨晚他在退休教師歡送會上喝多了,費南澤把他送來酒店的客房,順便雇了一個機器人。不過他記得自己并沒有喝太多,為什么記不起昨晚的細節?
他用手機向費南澤確認了事情的經過,回頭對女人說:“行了,你走吧?!?/p>
女人溫順地穿上衣服,轉身往外走。
“等一下?!彼凶∨耍_床頭柜的抽屜,拿出一個小瓶子遞給她,“喝了它再走?!?/p>
他不記得昨晚有沒有使用保險套。在這個科技高度發展的時代,一臺3D復印機就能惟妙惟肖地復制人體,他不希望女人帶著他的DNA離開房間。
女人疑惑地看他一眼,仰頭一飲而盡。
一個小時后,湯宇辰拄著拐杖走入自家庭院。
妻子出車禍的時候,他為了救她身受重傷。當他從昏迷中醒來,醫生對他說,他需要在大腿植入一段人造骨骼才能行走如常。湯宇辰不喜歡自己的身體有任何“人造”的痕跡,拒絕了醫生的建議。
他打開大門,還沒來得及換上拖鞋,中年男子從客廳探頭看他,說道:“阿辰,你回來得正好。我剛給你熬了粥,是你最喜歡的生滾魚片粥?!?/p>
“是湯爸爸回來了嗎?是不是湯爸爸回來了?”小女孩獨有的高亢嗓音蓋住了中年男子的聲音。
湯宇辰走入客廳,就見全息顯示屏上,身穿紅色連衣裙的小女孩笑靨如花。他敷衍地笑了笑。
“湯爸爸,我們好些天沒見了,你有沒有想我?”女孩仰著小臉看他,滿眼期待。
“想?!睖畛诫S意點點頭,坐在沙發上揉壓太陽穴。
中年男子見狀,急忙對小女孩說:“小靈兒,爸爸帶你去外面散步吧!”
“耶!”小女孩高聲歡呼,突然在顯示屏上消失了。
顯示屏旁邊酷似移動硬盤的小盒子上,指示燈不斷地閃爍。
不多會兒,小女孩蹦蹦跳跳出現在屏幕上。她換上了一身米黃色洋裝,高興地旋轉兩圈,急切地詢問中年男人,她的衣裳好不好看,她的頭發有沒有亂。
湯宇辰冷眼旁聽他們的對話。
中年男人名叫顏康碩,小女孩是他的女兒顏紫靈。 顏紫靈八歲的時候與母親去超市購物,不幸成為恐怖襲擊的受害人,母親當場死亡。
顏康碩在女兒腦死亡之前下載了她的大腦,把她的思維、意識、記憶進行了數據化存儲。從那以后,顏紫靈一直生活在“移動硬盤”中。
為了讓女兒重獲新生,顏康碩窮畢生精力,鉆研如何將人類的意識注入人造大腦。
他死后,國家為了表彰他在這一領域做出的貢獻,特許他成為第一代實驗性質的仿生人。父女倆的時間永遠定格在了小女孩遇襲的前一天。
湯宇辰思量間,顏康碩盛了一碗魚片粥放在電腦桌上,這才輕手輕腳地把“女兒”放入特制的上衣口袋,讓她透過攝像頭觀察外面的世界,仿佛他們正在街上散步。
直至大門“嘭”的一聲闔上,湯宇辰才轉頭朝院子內看去。
顏康碩后頸的外套底下有一塊明顯的凸起,約十厘米見方,那是他“大腦”的一部分。
普通人的大腦大約存儲了五十千萬億字節的信息,人造大腦無法存儲如此巨大的數據,只能借助外部存儲器。
湯宇辰收回視線,低頭打開電腦,一封加密郵件出現在他的視線。他下載文件,熟練地解密,仔細閱讀文字。
湯宇辰是國安局的安全顧問,直接受局長領導,在執法部門中擁有最高的機密權限,最先進的技術支持。海江大學心理學系教授只是他的偽裝身份。
大半個小時后,視頻電話提示音響起。湯宇辰接起電話,公式化地詢問:“局長,你給我的資料是完整的嗎?”
五十多歲的女人點頭答道:“局里暫時只有這么多線索?!彼菄簿珠L江佩雙,眾所周知的鐵腕女強人。
“一個基因遺傳學專家,一個生育專家,一個電子與神經信息處理專家,他們互不相識,卻在同一天失蹤,確實很可疑。不過這不像是非法研制仿生人的案件。”湯宇辰蹙眉。
電腦屏幕上,江佩雙詢問:“如果這三樁案子確有牽連,你覺得兇手的目的是什么?”
湯宇辰反問:“局里為什么認為,兇手的目標是研制仿生人?”
江佩雙皺著眉頭說:“局里也考慮過,對方的目標是生育人類,進行其他方面的非法研究,不過……”
她頓了頓,“顏康碩是電子與神經信息處理學專家,這樁案子就讓他協助你調查。與此同時,你評估一下他的工作能力,寫一份詳細的報告給我?!?/p>
后者才是此次任務的真正目的吧?湯宇辰譏諷地扯了扯嘴角。
顏康碩或許認為自己仍舊是一個“人”,事實上,他不過是“國有資產”,而湯宇辰是Handler。
國家希望利用顏康碩的專業知識攻克人造大腦的難題,可惜,他成為仿生人之后就失去了科學研究能力,他更像是擁有人類思維的機器人。若是這次評估證明,他不具備生存價值,國家恐怕不再需要這樣的“資產”。
湯宇辰掩下思緒,向江佩雙匯報了顏康碩的情況后關閉了電腦。
他瞥見一旁的魚片粥,端起來嗅了嗅,厭惡地皺起眉頭。他一向最討厭魚腥味,顏康碩為什么認定,他最喜歡生滾魚片粥?
突然,他的眼前出現了一雙熟悉的眼睛,緊接著是一具血淋淋的軀體。她正絕望地注視他。
“阿辰,你在哪里?救救我們的孩子,救救他……”
“嘭”的一聲,湯宇辰手中的粥碗掉在了地上。他睜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屏幕上的女人,黑漆漆的屏幕卻幻化成了車水馬龍的街道。
他清楚地看到,妻子站在馬路中央沖他揮手,她沒有發現自己快被汽車撞到了。就像電影的慢動作回放,他看見自己奮不顧身地撲上去救她……
痛!錐心的疼痛!
湯宇辰覺得自己的腦袋快要裂開了。他跌跌撞撞站起身,額頭一下又一下撞擊墻壁。
他之所以能夠成為國安局的安全顧問,因為他足夠冷血,足夠無情,他娶她為妻,不過是為了掩蓋自己患有反社會人格障礙癥的事實。
他沒有同情心,他感受不到愛與關懷,他不可能愛上任何人,他為什么會舍身救她?
湯宇辰謊稱腿傷復發,導致他的額頭撞上了家具。
顏康碩沒有追問。他高興地接受了任務,主動要求由他負責調查失蹤的電子與神經信息處理學專家錢森,因為錢森曾是他的得意門生。
湯宇辰點頭表示應允。
小女孩站在全息顯示屏上,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嘟著嘴抱怨:“湯爸爸,你打電話要我們回家,就為了讓爸爸幫你找人嗎?”
“靈兒!”顏康碩假裝板起臉,搖著頭說,“不可以這么沒禮貌?!?/p>
“可是,我喜歡和爸爸散步,我不喜歡回家?!?/p>
顏康碩走近屏幕,彎腰與她平視,耐心地解釋:“靈兒和爸爸每天都可以散步,但找人必須盡快。靈兒仔細想想,萬一他們是被壞人抓走了,遲了就來不及了……”
“我不管!”顏紫靈生氣地跺腳,“我只想和爸爸在一起。我討厭湯爸爸!”她賭氣跑回小盒子。
顏康碩看著空蕩蕩的屏幕,耷拉下肩膀,又朝湯宇辰歉意地笑笑,干巴巴說:“靈兒還小,有些道理她還不明白,得慢慢教。”
湯宇辰深深看他一眼。這幾年,他已經習慣顏紫靈的小姐脾氣。
他敷衍一句,岔開了話題,與顏康碩說起錢森的生活習慣,他正在研究的課題等等。
當天晚上,湯宇辰把自己對三名失蹤者的初步分析郵件發給了負責失蹤案調查的警察。
警察根據他的推斷,在第二天下午找到了失蹤的基因遺傳學專家和生育專家。前者與性愛機器人在酒店樂不思蜀,被毒品弄得神志不清。后者喝得酩酊大醉,被流浪漢搶劫后醉臥街頭,之后一直在收容所昏睡。
表面看起來,兩人的失蹤均沒有可疑,但湯宇辰隱隱覺得不安。
傍晚時分,他坐在駕駛座,一口一口抽煙,遠遠看著警察走訪流浪漢。
“鈴——”手機鈴聲乍然響起。
他接起電話,就聽顏康碩失落地說:“阿辰,我們沒找到錢森,里里外外都找遍了?!?/p>
湯宇辰皺了皺眉,問道:“是他沒有出現過,還是他已經離開了?”
“你等一下,我去問警察?!鳖伩荡T轉而與現場的警察說話。
不多會兒,他肯定地回答,“警察說,沒有證據顯示,錢森在這里出現過。他們會繼續走訪目擊者。”他頓了頓,擔心地問,“阿辰,如果找不到錢森,局長會不會生氣?”
湯宇辰反問:“為什么這么說?”
顏康碩吞吞吐吐回答:“我沒有能力參與仿生人的研究,局長會不會覺得,我是累贅?”他的語氣突然變得嚴肅了,“阿辰,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你想太多了?!睖畛较鐭燁^,“找人是警察的責任,我們只負責調查,這三樁失蹤案是否有內在關聯?!?/p>
“那……現在已經證明,整件事只是巧合,我們還要繼續尋找錢森嗎?”
“找找看吧。”湯宇辰沒有具體解釋,徑自掛斷了電話。
半個小時后,他看到警察相續離去。他們的肢體動作告訴他,他們并沒有找到搶劫被害人的流浪漢。他心中的不安愈加明顯。
踏著夕陽,他走出駕駛座,任由火紅的晚霞浸染自己。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對小情侶相攜而行。
女人順手把一個杯子扔進垃圾桶。男子奇怪地問她:“你不是說,這幾天剛好上火嗎?怎么扔了?”
女人瞟他一眼,回道:“那是哄你媽的。難道我對你媽說,我不想喝她熬的涼茶?”
湯宇辰聽得出神,不自覺彎腰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右腿?;秀敝?,他又聽到妻子凄厲的呼救聲。
“阿辰,救救我們的孩子,救救他……”
他急急轉身,一拳打在車頂,試圖驅散腦海中的聲音,但那鮮血淋漓的畫面是那么生動鮮活,仿佛他曾親身經歷一般。
他緊抿嘴唇,屏息靜氣。他清楚地記得車禍前后發生的每一件事,他甚至記得他們同時被車子撞飛那一刻的疼痛與眩暈。
他靠著車窗深吸一口氣,雙手微微顫抖。當下的科技水平,刪除記憶很容易,植入記憶理論上也不難,但它們很難與真實記憶銜接。他的記憶并未出現斷層,理論上不可能存在虛假記憶。
可明明是同一件事,為什么他會有妻子被殺和死于車禍兩段截然不同的記憶?
湯宇辰百思不得其解。突然,他瞇起眼睛注視車窗玻璃,又猛地轉身,仰望不遠處的居民樓。
老式公房的墻壁陳舊斑駁。就在這一片暮氣沉沉的灰白墻壁中央,艷紅的連衣裙迎風招展,黑發紛紛揚揚飄灑在窗框上。
她在動,是活人!
湯宇辰從車頭拿出眼鏡,調整焦距。當他看清楚大樓外的紅裙女人,整個人如墜冰窖。
女人的四肢被繩索捆綁,嘴上封著膠布,一根又粗又黑的麻繩將她凌空懸掛在窗口。她睜著空洞的大眼睛,像驚恐的小動物一般扭動身軀。
她是蜜雪,酒店中的性愛機器人。
“她是機器人,我親眼確認過的?!睖畛阶匝宰哉Z,拄著拐杖疾步而行。
“著火了!”路人一聲驚呼。
湯宇辰抬頭看去,一團烈火從蜜雪的腳底往天空飛躥,赤紅的火焰將她層層包裹。她瘋狂地掙扎,拼盡全力想要掙脫繩索。可惜,一切皆徒然。
漸漸的,蜜雪沉寂了,任由烈焰環抱她的身軀。
不消一分鐘,灰墻之上再不見紅衣女子,只余濃烈的火光一波又一波往上飛躥,仿佛在炫耀它的勝利。
夕陽最后一抹余暉染紅了大半的天空,把整個舊區籠罩在迷離的血色中。
人群議論紛紛,慢慢朝灰燼聚攏,唯湯宇辰雙手拄著拐杖,站在十字路口的中央。他深吸一口氣,空氣中彌散著淡淡的烤肉香味。他輕輕勾起嘴角。
既然這一環套一環的陰謀都是在處心積慮陷害他,他怎么能坐以待斃呢?
他拿出手機,撥通費南澤的電話,沉聲詢問:“南澤,前晚的機器人,你在哪家公司租賃的?”
“你說蜜雪?。 辟M南澤調笑,“我聽別人說,那家的機器人,床上功夫一流……”
“之前那兩次,也是在那家公司租賃的嗎?”
“咦,前面兩次你不是把人趕走了嗎?”費南澤反問。
“是不是同一家公司?”湯宇辰加重了語氣。
費南澤嚇了一跳,心中萌生莫名的寒意。他趕忙如實回答:“前兩次就是大家起哄,開玩笑的,不是同一家公司。這次我看你喝醉了,又不停地按壓額頭,好像很不舒服的樣子……其實,我本來只想找人給你按摩……”
“公司名字。”湯宇辰重申。
費南澤不由自主報出一個名字。
湯宇辰坐上駕駛座,打開電腦。果然,機器人公司主頁上的“蜜雪”并非他在酒店見到的“蜜雪”。
他沒有遲疑,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跳躍,電腦切入了酒店的監控系統。
與他預料的一樣,監控錄像記錄了紅衣女子扶著他走入客房,之后只剩下他獨自離開房間的畫面。畫面根本無法辨認,紅衣女子是人類,亦或是機器人。
他推測,錄像早就被人篡改過,一切都是有預謀的。甚至于,兇手會反咬他一口,聲稱是他篡改了監控錄像。
他靠著椅背一口一口抽煙。
夜幕悄然降臨,空氣中依舊彌散著助燃劑的氣味。
湯宇辰拄著拐杖走到街角,默默注視警察們勘察現場,又目送他們離開。
不知過了多久,手機鈴聲響起,他接起電話。
“湯爸爸,我是靈兒。你別生氣,我偷偷給你打電話,有很重要的事?!鳖佔响`的聲音不復以往的歡快高亢,反而帶著幾分怯弱。
湯宇辰側目。他知道顏紫靈寄居的“硬盤”可以接收無線信號,這四年多來,這是她第一次用家里的網絡給他打電話。
“湯爸爸?”顏紫靈低聲輕喚。
“你說?!睖畛降穆曇羝降瓱o波。
她小心翼翼地詢問:“爸爸是不是快離開我了?”
湯宇辰反問:“為什么這么問?”
“我也不知道?!鳖佔响`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哭腔,“我只想和爸爸在一起,永遠都不分開。他答應過我,無論發生什么事,都不會和我分開的??墒俏覀兩⒉降臅r候,他的表現太奇怪了——”她的話語戛然而止。
“沒事的。”湯宇辰敷衍,目光被不遠處的玻璃幕墻吸引。
碩大的屏幕上,女主播正在插播警方的協查通報,通緝令上赫然是他的照片。
湯宇辰被通緝了,大街小巷滿是他的照片。
警方通報,他在9月2日深夜與年輕女子范云在酒店開房。9月3日早晨,他獨自離開酒店,范云失蹤。9月4日傍晚,紅衣女子被當眾焚燒。
法醫在尸體的灰燼中找到死者的牙齒,抽取牙髓組織比對DNA后證實,紅衣女子即失蹤多時的范云。有目擊者稱,湯宇辰在現場目睹焚尸全過程。
酒店的走廊上,跛腳的絡腮胡男人緊跟身穿酒店制服的服務員,一踮一踮走向走廊盡頭的豪華包間。
服務員臉色蒼白,用顫抖的右手悄悄將包間的房門打開一條細縫。
金碧輝煌的雅間內,年輕的富二代正被他的狐朋狗友簇擁。他名叫陳季唯,是一家性愛機器人公司的繼承人。
與大多數紈绔子弟一樣,陳季唯愛好享樂。他一手拿著酒杯,一手夾著雪茄,微微揚起下巴,高聲炫耀:“警察說了,等抓到嫌疑犯,就請我去法庭當證人。本來我是不想去的,麻煩,但那個女檢察官,胸大,屁股翹……”
“季少,管她女法官,女檢察官,你肯定手到擒來,不過法庭那種地方,總是晦氣……”
“你懂什么!”陳季唯一巴掌呼過去,“我去當證人,有什么晦氣的?我跟你們說,那個嫌疑犯,聽說還是什么大學教授,簡直是斯文敗類。我看到他的時候,他就站在街上,笑瞇瞇地看著那個女人被活活燒死。”
他呡一口洋酒,氣憤填膺地說,“我雖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他那種人渣,就該一輩子坐牢!你們都給我出去好好說說這事。你——”他手指一名同伴,“你老子不是當報社總編輯的嗎?讓他寫幾篇文章好好揭露一下,題目我都想好了,就叫‘禽獸教授烈火焚燒女學生?!?/p>
“季少,你認識那人?”
“認識個屁!”陳季唯抽一口雪茄,“我剛巧送個妞回家,覺得他的樣子有些奇怪,多看了他兩眼?!?/p>
“季少的記性真好!”狐朋狗友們狗腿地奉承道。。
房門外,絡腮胡壓著聲音質問服務員:“是他嗎?”
“是,是。”服務員忙不迭點頭,“他沒有指明讓我推銷機器人給費南澤,只說公司是他家的,只要我推銷出去一個,他就給我分成。那天晚上,我一共推銷了六七個呢。”
絡腮胡仔細打量陳季唯。他很確定,自己從沒有見過他。
轉念間,他一把抓住服務員的衣領,在他的胸口摁了兩下,服務員立馬變成了湯宇辰的模樣。
他低聲喝問:“應該怎么說,記清楚了嗎?”眼見假湯宇辰點頭,他又叮囑他,“不要離他太近?!?/p>
說罷,他抓著假湯宇辰的后頸狠狠一推,把他推入了豪華包間。
“鈴——”火警鈴聲同時響起。
“季少,著火了,快走!”狐朋狗友們欲拽著陳季唯離開。
陳季唯置若罔聞,目光緊緊盯著不速之客。
“季少!”
“滾!都給我滾出去!”陳季唯大吼一聲,似趕蒼蠅一般驅逐他們。他陰戾的目光依舊盯著假湯宇辰。
“啪”的一聲,他把手中的雪茄扔進酒杯,高聲呵斥最后一個離開房間的人:“把門關上!”
轉眼間,屋內只剩四目相接的兩人。
“鈴——”
火警鈴聲一聲高過一聲,那焦灼高亢的聲音仿佛催命符,不斷敲擊兩人的心臟。
“我從來沒有見過你,你為什么誣陷我?” 假湯宇辰上前兩步,聲音止不住顫抖。
“湯宇辰,你當然不認識我,但我認識你!”陳季唯雙手握拳,手上青筋凸爆,正努力壓抑怒火。
假湯宇辰搖頭,緩緩吐出三個字:“為什么?”
“你問我為什么?你竟然問我為什么?!”陳季唯怪叫,“你不記得了嗎?五年前——”他戛然而止。
“五年前怎么了?”假湯宇辰急切地上前一步。
“哈哈哈。”陳季唯笑了起來,“你果然不記得了,所以你死有余辜,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假湯宇辰急道:“就算你想親手殺了我,也得讓我做個明白鬼吧?”
“對,我想親手殺了你!”陳季唯手上多了一把小巧的軍工刀。
假湯宇辰嚇得一連后退三步,哆哆嗦嗦呵斥:“你、你干什么!”
“等警察來了,我會告訴他們,你威逼利誘我改口供,我不從,你就想殺人滅口,于是我只能選擇自衛?!标惣疚ú讲骄o逼,胸口的恨意幾乎噴涌而出,嚇得假湯宇辰踉踉蹌蹌后退。
陳季唯一字一句陳述,“五年前,你在街上舉槍自殺,警察把附近的街道全封了。街上的人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全都堵在封鎖帶前面看熱鬧,害得救護車寸步難行。就因為這樣,爸爸死在了救護車上,我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咽氣!”
他深吸兩口氣,厲聲質問,“即便不是你親手殺死爸爸,難道你敢說,你不是罪魁禍首?”
房門外,絡腮胡聽到“五年前”三個字,只覺得腦袋快要裂開了,額頭“咚”的一聲撞在了墻壁上。
湯宇辰深吸兩口氣緩和情緒,重調了胸口的易容芯片,絡腮胡立馬變成了顏康碩的模樣。
易容芯片是國安局的最新科技,可以利用三維全息成像原理幫助他偽裝成任何人。不過它有兩個致命弱點:其一,成像器必須佩帶在胸口;其二,兩人若是距離太近,很容易被對方識破。
他調整呼吸,一手抓著拐杖,一手推開房門。
房間內,陳季唯循聲看去。他來不及反應,就見一名陌生男人揮手一掌,打暈了身穿酒店制服的“湯宇辰”。陳季唯想要喝阻,麻醉槍已經射入他的肩膀。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湯宇辰關閉易容芯片,假顏康碩變回湯宇辰,假湯宇辰也變回了服務員。
湯宇辰翻找出服務員的手機,按下一串號碼,對著電話另一頭說:“我答應你的要求?!?h3>第4章 綁架
顏康碩回到別墅,只覺得整間屋子安靜得可怕。他心生不好的預感,慌慌張張走到顯示屏前面,顯示屏旁邊的小盒子不見了。那個方方正正的小盒子是他“活”在這個世上的全部意義。
“靈兒,你在哪里?小靈兒,爸爸回來了,你快出來!”他茫然地環顧四周,抓起遙控器對著屏幕使勁點按。
顯示屏的畫面不斷切換,卻再也不見小女孩天真爛漫的笑臉。
他有預感,一切都結束了。他想哭,可他是仿生人,他的人造淚腺無法分泌眼淚。他有“顏康碩”的所有思想,他有“顏康碩”的所有感情,他有“顏康碩”的所有學識,但他不是顏康碩!
科技只能把“顏康碩”的大腦注入一具人造軀殼,可它再也不是原本那個人了,甚至不是活生生的人!
“鈴,鈴,鈴——”
乍然響起的手機鈴聲就如同休止符。
結束了,也好。
他拿起手機,瞥見陌生號碼卻一點都不覺得驚訝。他按下接聽鍵。
“我答應你的要求。”湯宇辰的聲音平淡無波。
顏康碩笑了。他問:“你知道我的要求是什么?”
“永遠和你的女兒在一起?!?/p>
顏康碩臉上的笑容放大了。無論是身為人類的他,還是變身仿生人的他,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永遠和女兒在一起。
他問:“靈兒,她在你那吧,她還好嗎?”
湯宇辰沒有回答。
顏康碩追問:“你的條件呢?”
“真相。”湯宇辰輕輕吐出兩個字。
“你不是都已經猜到了嗎?”顏康碩吁一口氣,“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受傷的。我見到你的時候,你昏迷著,而我還是活生生的人類。局長要我替你植入一段記憶,抹除你妻子的死對你的影響,但植入記憶與真實記憶會有一個明顯的斷層,騙不了你……”
“所以你們在我的大腦裝了芯片?”
“不是?!鳖伩荡T搖頭,“記得嗎?我是電子與神經信息處理學專家,雖然我終究逃不過生老病死的命運,但總算也有一些科研成果。”
“你們把存儲了虛假記憶的人造大腦替換了受傷的腦組織?”
“是?!鳖伩荡T點頭,“人造大腦無法進行高端思維,就好像我?!彼噶酥缸约旱拇竽X,“我再也不能繼續研究工作,但你的情況不同,你只是一小部分受損腦組織被人造大腦取代。人腦真的很神奇,這么多年,你的腦功能絲毫沒有受影響。”
說到這,他滿眼期待,仿佛正幻想自己重新擁有人類的大腦。
湯宇辰輕咳一聲,拉回了他的思緒。
他接著說道:“最近你總是頭痛,應該是排斥反應?!彼D了頓,“國家花重金替我造了一具軀體,其實是為了你。我不能繼續研究工作,如果你又出了狀況,他們肯定不再需要我。為了靈兒,我只能另謀出路?!?/p>
湯宇辰嗤笑,“我一直以為自己是你的Handler,原來你才是我的Handler。”
顏康碩沉默了。許久,他忍不住詢問:“我覺得你從一開始就在提防我,為什么?我自認從沒有露出任何破綻。”
“魚片粥?!睖畛交卮穑拔易钣憛掫~腥味,但你認定我最喜歡它,我一直想不明白原因?!?/p>
他笑了笑,又道,“局長一定把我的資料全部給了你,便于你控制我,但他們不知道,我只是假裝喜歡魚片粥,為了……應該是為了討好某人吧?”他說的不甚肯定,腦海中閃過街邊的那對情侶。
兩人的對話依舊在繼續,夜幕已經悄然降臨,閃爍的霓虹燈仿佛在講述都市的繁華。
霓虹燈的盡頭,電子與神經信息處理學專家錢森在狹小的房間來回徘徊。
一旁的床榻上,女人睡得昏昏沉沉。她在不久前剛被拔去牙齒,這會兒臉頰還是腫的。
“怎么辦,一定得逃出去,不然死定了!”錢森喃喃自語,腳步又急了幾分。
9月1日,他與另外兩名陌生男子一同被顏康碩綁架。他命令其中一人為床上的女人做基因篩選。
9月2日,顏康碩拿回男人的精子。他命令另一人做人工授精,然后把受精卵植入女人體內。受精卵著床后,顏康碩給他們分別灌了毒品和酒精,把他們帶走了。
直覺告訴錢森,他們會活著,而自己,就算顏康碩完成了那個瘋狂的計劃,他也會被殺掉吧?
“啪,啪,啪?!?錢森絕望地拍打窗戶,玻璃窗紋絲不動。
“救命!”他高聲呼救,可聲音壓根傳不出去。
“咔噠。”房門突然打開了。
“顏老師!”錢森急急轉身,“求你放了我——”他的聲音卡在了喉嚨內,睜大眼睛看著顏康碩和綁得像粽子一樣的男人。
顏康碩重重一推,湯宇辰跌坐在地上。顏康碩轉頭對錢森說:“在你試驗成功前,就讓他陪著你吧?!?/p>
“顏老師。”錢森想要抓住顏康碩的衣袖,又忌憚他的手槍,只能再一次高聲勸說,“以現在的技術,根本不可能把人類的意識注入胚胎的大腦……”
“你不是在動物身上試驗成功了嗎?”顏康碩欣慰地笑了笑,“你是我所有學生中最優秀的……”
“老師!就算僥幸注入成功,也不能保證‘意識與人腦共同成長發育。我們對人腦還有太多的未知。”
“嗚嗚嗚?!睖畛较胍f話,奈何嘴巴被封住了。
顏康碩一手拿著手槍,一手拍了拍錢森的肩膀,笑著說:“科學需要冒險精神。一旦我們成功了,她肚子里的胚胎,它將擁有我的全部記憶,全部學識,我挑選的基因也是最優良的……”
“湯宇辰,你已經被包圍了?!本崖暣驍嗔祟伩荡T。
不消三十秒,特警攻入小屋,一舉制服顏康碩。
局長江佩雙看到湯宇辰跌坐在墻角,愣了一下。她走過去,撕開他嘴上的封條。
湯宇辰瞪著顏康碩,疾聲控訴:“局長,他瘋了,是他處心積慮陷害我。他計劃把他的意識注入胚胎的大腦,他想要重生!”
“局長?!泵窬f上平板電腦,“嫌疑人已經全部招認了?!?/p>
液晶顯示屏上,被稱作“季少”的陳季唯指著顏康碩的照片大叫:“對,就是他,是他打暈我,也是他打暈了湯宇辰。一定是他綁走湯宇辰……”
江佩雙無言地把平板交還民警。眾人聽到陳季唯依舊在叫囂:“是湯宇辰害死我的爸爸,他竟敢找上門質問我。沒錯,是我造了一個機器人陷害他,但他是殺人兇手!”
“局長,他為什么說,是我害死他的父親?”湯宇辰一臉無辜,目光灼灼地盯著江佩雙。他相信,國安局已經準備了完美的“事實”替他圓謊。
初秋的深夜,涼風習習。
湯宇辰坐在江邊的長凳上,任由微風吹拂他的臉頰。他一手拿著方方正正的小盒子,一手夾著香煙。煙頭忽明忽暗,正如他此刻的心情。
小方盒的指示燈不斷閃爍,盒子內的小女孩焦灼地踱步,眼睜睜看著數據源源不斷涌入盒子。
早前,她給湯宇辰打電話,是想讓他懷疑顏康碩。唯有他們鷸蚌相爭,她才能漁翁得利??伤龗鞌嚯娫挍]多久,她就與外界失去了聯絡。她不知道外面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不多會兒,顏康碩的身影出現在她眼前。
“小靈兒,爸爸來了,以后我們再也不分開了。”他的臉上盡是溫柔的笑意,興奮地展開雙臂想要擁抱顏紫靈。
“?。 鳖佔响`放聲尖叫。
“小靈兒別怕,有爸爸在?!鳖伩荡T輕輕地摟抱女兒,輕拍她的背,仿佛她是最珍貴的寶石。
“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顏紫靈歇斯底里地叫嚷。她用力推開顏康碩,仰著頭大叫,“湯宇辰,你放我出去,我不可能會輸,我不會輸給你的!”
“靈兒,不能這么沒禮貌!”顏康碩板著臉教訓她,“阿辰是你的湯爸爸……”
“不是,不是,不是!”顏紫靈用力將顏康碩推倒在地,“都是你!”她指著顏康碩的鼻子控訴,“我本來可以擺脫這個可惡的盒子,我可以獲得新生,我可以像普通人一樣長大,我可以曬太陽,可以賞花,可以呼吸自由的空氣……”
“靈兒!”顏康碩心疼萬分,爬起身想要擁抱她。
顏紫靈狠狠拍開他的手?!岸际悄?!”她厲聲叫罵,“是你沒用,不能保護我和媽媽!是你言而無信!你說過,你會讓我重生,結果呢?我等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直到你老死,我依舊被禁錮在這個盒子里不能動彈!”
“靈兒!”顏康碩眼睛酸澀,但他無法流出眼淚。他不再是仿生人,他只是一堆數據,又怎么會有眼淚?
“我處心積慮尋找重生的機會,我好不容易向那人證明,是湯宇辰害死他的爸爸……只要我進去那個胚胎,只要胚胎降生,只要你們全都死了,我就能獲得新生!”
顏康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女兒只有八歲,天真無邪又善良。她會甜甜地喚他爸爸,她會扯著他的手臂撒嬌,她口口聲聲說,她最愛爸爸,她想永遠和他在一起……
此時此刻,顏紫靈稚嫩的臉龐只剩下與外表不符的瘋狂,深深的絕望已經將她打入深淵。
她尖聲叫喊:“你以為我會讓你進入胚胎,然后自己繼續寄居在盒子里遙遙無期地等待?你太天真了!哈哈哈?!彼笮Γ偰Я艘话?,“那是我為自己準備的胚胎,是我的,只屬于我一個人!”
她一邊笑,一邊說,“湯宇辰被抓以后,他會懷疑你。在你們狗咬狗的時候,我會告訴你,與其浪費機會,不如讓我進入胚胎。我知道,你一定會答應的?!?/p>
顏康碩呆呆地看著顏紫靈,仿佛不認識她一般。
點點繁星下,湯宇辰聽不到顏氏父女的爭執。他一根接一根抽煙,直至小方盒的指示燈不再閃爍,他插上耳麥,冷聲說:“顏康碩,你做到了我的要求,我也兌現了承諾。”
他要求顏康碩綁著他出現在錢森面前,并且在所有人面前坦誠陰謀,證實他只是純粹的受害人。作為交換條件,他把顏康碩的意識輸入“移動硬盤”,讓他們父女永遠在一起,再也不分開。
湯宇辰狠狠吸一口煙。包括局長江佩雙在內,不會有人知道,他記起了那段本該被刪除的記憶,那些妻子被血淋淋肢解的畫面。
“移動硬盤”內,顏氏父女頹然地坐在地上,誰都沒有動作,也沒人出聲。
湯宇辰輕嘆:“在父母眼中,子女永遠都是長不大的孩子,永遠只看到他們最美好的一面。事實上,孩子們早就在不知不覺中長大。在你看來,你的女兒只有八歲,可她寄生于此五十三年,她已經六十一歲,早就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女孩?!?/p>
顏紫靈無力地嘟囔:“湯宇辰,我不可能會輸,我的計劃是完美無缺的!”
湯宇辰輕笑,拔除了小盒子的無線信號接收器。
“不要!”顏紫靈凄厲地慘叫。沒有了無線信號接收器,她只能永永遠遠寄生在這個小方盒。她不甘心地大聲嚷嚷,“你不想知道自己為什么頭痛嗎?”
顏紫靈斜睨湯宇辰,得意地說,“根本不是排斥反應!是我在網上查到,低頻干擾波能影響人造大腦。你不放我出去,我不會告訴你,我設定的頻率,你一輩子都會被頭痛折磨!”
“是嗎?”湯宇辰并不覺得驚訝,“你每一次接入網絡,都有數據記錄。那是我家,即便你銷毀了登錄日志,你覺得我會沒有備份?你認為我找不到你設定的波段?”
他頓了頓,平靜地歷數:“世上從來沒有什么完美的計劃。在我看來,你所謂的‘完美破綻百出?!?/p>
“那天晚上我喝得不多卻爛醉如泥。若不是我誤以為費南澤閑得無聊,我早就懷疑你父親事前給我下藥。
“我讓假的蜜雪喝下DNA消除液,她愣了一下,因為她的身上根本沒有我的DNA,她覺得很奇怪。我想,她的作用僅僅是引我注意她浴火的畫面,做實我殺人的罪名吧?
“吸毒、酒醉都會引起記憶斷片,一個基因遺傳專家,一個生育專家,他們同時失蹤,又同時忘記了一段記憶,很難不讓人懷疑,他們去培養了一個不該存在的胚胎。
“為什么會有機器人與真人長得一模一樣?為什么要用火刑?為什么用強烈助燃劑,把尸體燒得只剩下幾顆牙齒?唯一的解釋,這個女人根本沒死,她的作用是孕育胚胎?!?/p>
……
湯宇辰的聲音漸漸變得遙遠。他出神地凝視黑漆漆的夜。
顏紫靈機關算盡,幾乎把他逼至墻角,可她算漏了一點:越是在危急時刻,人類越是能夠冷靜應對,發揮蘊藏在體內的無限潛能。
這才是人與機器的本質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