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擊長空（上）

田勝勝

青峰崖飄蕩著陣陣白霧，在這高聳陡峭的崖邊，即將舉行鷹族一年一度的盛事，一段每只鷹的生命中都要必經(jīng)的危險(xiǎn)之路：成年禮試飛。

剛離巢的小鷹們望著深不可測的山谷，一個個都有些緊張，他們的父母表面上還維持著冷峻威嚴(yán)的家長形象，可還是難掩臉上片刻閃過的隱憂和擔(dān)心。

白路就是這成年鷹中的一員，她臉色憔悴地望著兒子空羽，他正在不遠(yuǎn)處和幾個小伙伴吵著：“不許你說我膽小！你才膽小！”空羽急得跳腳。

“你今天絕對飛不起來！”名叫賽飛的小鷹趾高氣揚(yáng)，“先前又不是沒有這樣的事……去年也是這個時候，你姐姐羽心從懸崖上掉下去，就再沒上來過……”

“賽飛！你住口！”賽飛的爸爸大聲呵斥道。“我說的是事實(shí)！”賽飛不服地撇撇嘴。

兩只小鷹被分開了。“實(shí)在抱歉。”賽飛的媽媽踱步到白路身旁，“那件事，真的不該被提起……”

白路不說話，眼前倏地閃過女兒羽心試飛的場景：凄厲的哀叫后，跌下山谷的小鷹們一個個都撲棱著翅膀升上半空，可唯獨(dú)不見的是她的女兒——前一刻還愛笑愛鬧的羽心，變成一具渾身是血的尸體，躺在冰冷的崖底，再也飛不起來了。

試飛失敗墜崖而死，鷹的成年禮試飛中，一百次才會遇到一次，可這百分之一落到哪個家庭，都是無法承受的毀滅性打擊。白路如遭受了一個霹靂，丈夫忍著悲痛，卻還是安慰著她：“不要難過了……也許……這是命運(yùn)如此吧……”

半年后，獵人的一聲槍響把丈夫也帶走了。留給白路的，是剛剛孵化的空羽，那個現(xiàn)正在懸崖邊，需要馬上面對危險(xiǎn)的空羽。

“請大家各就各位，”鷹族長老的宣布聲霎時把白路拉回現(xiàn)實(shí)，“成年禮試飛，馬上開始！”

小鷹們被鷹族里的武士們挾到了懸崖邊上，空羽此刻已經(jīng)嚇哭了：“試飛好可怕，我不要試飛，我不要……媽媽……”

白路想起了羽心慘死的一幕，肝膽俱裂：“空羽，回來，我們不飛了，不飛了……大長老……”說罷，她連忙向大長老投去求救的目光。

“把這個搞破壞的家伙拿下！”大長老沒想到白路居然會如此放肆，侍衛(wèi)們一擁而上。

“大長老，求求你，放了我們，我們不飛了！”白路發(fā)出一陣陣絕望的哀號，“我只剩下空羽，失去他，我就一無所有了……”

場面極其混亂，空羽也在哭叫著，只聽“咔吧”一聲，剛剛長成的柔嫩翅膀已被武師硬生生地折斷，痛得他昏天黑地。

“聽我的口令……”大長老大聲宣布，“放！”

武士們?nèi)糠抛Γ→梻兗w被推下懸崖。“啊——”空羽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

白路救子心切，尖唳一聲，居然把控制自己的武士打翻在一邊。白路跑到懸崖邊，看著空羽還在驚慌失措地下落著：“孩子，我來了！”

一個勢如破竹的俯沖，空羽感覺自己的身軀落在了母親的后背上，緊接著白路一個疾馳，帶著驚魂未定的空羽上了崖頂。群鷹集體驚呆！大長老氣得發(fā)抖：“白路！你要造反嗎？”

“我只有空羽了，我不能讓他再有一點(diǎn)點(diǎn)閃失。”白路垂下眼睛，神色有一絲悲哀，“從今天起，我將禁止我的空羽再次試飛，永遠(yuǎn)。”

“你如果要堅(jiān)持這么做，”大長老盯著白路的雙眼，“我們鷹族，再不會容下你們母子！”

話音剛落，白路毅然決然地起飛，在目瞪口呆的群鷹面前，馱著驚魂未定的空羽，消失在了萬里藍(lán)天之中。

2.海崖上的夢

白路救了空羽后，自此和鷹族斷了聯(lián)系。白路來到了一處海崖邊，在峭壁上找了一個石洞。

“孩子，今后，這里就是我們的新家。”白路說道。

熹微的晨光從海平面上竄出來，一縷溫暖的陽光落入石洞中，白路出發(fā)打獵的時刻到了：廣袤的晴空下，碧藍(lán)的海波掀起巨大的水幕和潔白的浪花，天水如融合在一起，“呼啦”一聲，一只迅猛的水鳥入水，把云朵在水面上映照出的形狀打破，一個猛子下來，嘴里已有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魚。

空羽在石洞口靜靜地望著，待到那漫天的星辰灑滿海面，就是母親歸來的時候了。

“黑騰，我的朋友，我母親快回來了！”

一只翅膀?yàn)鹾诘暮ｚt嗖地從洞口飛下，空羽說得果然不錯，白路果真回來了。

“空羽，我的孩子！”白路滿懷深情地飛到孩子的面前，為了他，她幾乎放棄了整個世界，可她又如此地心甘情愿，她認(rèn)為這一切簡直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

“媽媽，我今天數(shù)了三千朵各種形狀的云彩，”空羽興高采烈地說，“我還看到一隊(duì)大雁經(jīng)過！他們飛得好開心！”

“趕快吃飯，別說那些‘飛了。”白路忌諱空羽提起這事，她從嗉囔里吐出已消化好的魚糜，白路知道母親有些不高興了，低頭不吭氣地吃起來，原本還想和媽媽說自己交了新伙伴的事，現(xiàn)在看來更不能說了。

空羽沒有再練習(xí)過飛翔，他的翅膀已經(jīng)耷拉下來了，羽毛也亂七八糟地打成了一團(tuán)，像被水浸濕的皺抹布。與翅膀不成比例的是他的身軀，他長得越來越大，胃口越來越大，白路打到的獵物已經(jīng)不夠吃了，每次看到餓肚子的空羽，白路都會難過地說：“我那可憐的孩子！”

賽飛的媽媽違背禁令，偷偷來看望這陷入困境的母子倆，看到白路日漸枯槁的樣子，心里很是難過，她偷偷把白路叫到一旁，說：“我說白路，你愛空羽，我們每個人都看在眼里，可你這么下去，一定會撐不住的，你明白嗎？”

“那你要我怎么做？和大長老認(rèn)錯？然后，把空羽帶到山崖邊上，再一次看著他被推下去……”白路露出極其惶恐的樣子，“我不要，與其這樣，我養(yǎng)他一輩子好了！我有這個能力！”

“你怎么可能真的養(yǎng)他一輩子呢？你總有一天要離開他的！”賽飛媽媽殘酷地說，“遠(yuǎn)的不說，就說那‘拔羽斷喙……”

白路打了個寒顫，鷹族的‘拔羽斷喙，指的是在鷹到了一定的年歲，要找一塊巨大的七星巖，然后在巖石上砸碎自己舊喙外的那層硬殼，以及已老化的指甲，在隨后的數(shù)天內(nèi)，新的喙和尖指甲伴著鉆心的疼生長出來。經(jīng)過了這一劫，鷹就有了第二次重生。

“那種撕心裂肺的疼，我是不怕的！可在我經(jīng)歷這幾天的時候，我的空羽，他該怎么辦呢？”

“成長的苦難與疼痛，有時是必不可少的，不去經(jīng)歷，就永遠(yuǎn)沒有長大的一天！”賽飛的媽媽不客氣地說，“你是如此，你的兒子也是如此！你既然能看淡自己的‘拔羽斷喙，你也應(yīng)該能看淡他的‘成年禮試飛！”

“可是……如果他死了……”白路急得快哭了。

“那也好過他現(xiàn)在這樣行尸走肉地活著……”賽飛的媽媽轉(zhuǎn)頭看了一眼遠(yuǎn)處的空羽，“你看他現(xiàn)在的樣子……他哪是一只老鷹？他連只雞都不如！”

白路大震，心痛如死。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