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也瘋狂

福里福涂

一

森林中古木參天，清脆的鳥鳴宛如天籟，偶爾有小溪潺潺流過。可是，我無心欣賞這些，我氣喘吁吁，雙腿發抖、發軟，每邁一步好像都是在邁最后一步，感覺自己隨時會趴倒在山路上，再也起不來。

我虛弱地喊：“爸爸，等等我，我們已經爬了四個多小時，得休息了！”

爸爸卻不肯放慢腳步。這場景，很容易讓人聯想起《漢賽爾與格萊特》那個恐怖的格林童話故事：一個父親為了扔掉他的孩子，故意把他們帶到森林里，然后自己偷偷走掉。

一想到這兒，我就拼盡所有的力氣跟上爸爸，生怕被他扔在這兒。a

本來此時，我應該在家中無憂無慮地過我的假期呢，可一轉眼，我跟著爸爸來到了這座荒山上。事情聽起來實在有點莫名其妙、不可思議……

今天早晨，我像往常一樣，全身心地沉浸在一款熱門的宮斗網游中，努力地賺著經驗值，向著“貴妃”和“皇后”的寶座奮斗著。

突然，爸爸焦急的臉擋在了我的電腦屏幕前。

難道，他又想來強行干涉我玩游戲？最近一年來，爸爸屢次批評我，說我打游戲上癮的樣子就像個吸毒的人，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我當然不同意他的說法。玩游戲怎么能跟吸毒比呢？這不過是愛好而已，誰還沒有自己的愛好？

為了消除我和爸爸之間的火藥味兒，媽媽每次都做“和事佬”。媽媽的性格一向溫和，是這個家里的調和油、潤滑劑。可奇怪的是，前幾天，她竟然因為一件不起眼的小事離家出走了，而且，三天過去了，她還沒回來。

我正想大喊“快讓開”，爸爸火急火燎地說：“媽媽出事了！我們要去救她！必須馬上出發，否則就來不及了！”

看著爸爸十萬火急的樣子，我趕緊關上了電腦，跟著爸爸出了門。于是，現在，我們站在了這座山上。

場景轉換太快了，我總感覺這有點兒不像真的，倒像是在嘗試一款新的游戲產品。

二

沒想到，媽媽并非離家出走，而是瀟灑地登山來了。可登山就登山唄，她卻偏偏跟其他人失散了，最后還把自己給弄丟了！

離開家時，我本想收拾一些電子產品，打算帶上它們。可爸爸不由分說地拉我出門，不給我這個機會！

盡管我們緊趕慢趕，太陽還是快落山了，樹縫中漏下的金色光斑越來越微弱、暗淡。可我們頂多才走到半山腰，以爸爸的估算，媽媽可能在山頂附近。

我用盡全力快跑幾步，拉住爸爸的衣角，有氣無力地說：“怎，怎么辦？天黑前，我們肯定走不到山頂了。你當時，為什么不報警，非得沖動地親自出來找？待會兒到了夜里，我們不得被老虎或狼給吃了？”

爸爸終于停了下來，憤憤地說：“吃了你，你也活該！要不是你惹她生氣，她能離家出走嗎？”

在我們說話的工夫，天說黑就黑了，連個緩和的余地都沒有。清脆的鳥鳴驟然變成了不祥的烏鴉叫，樹木搖曳的枝干像鬼魂陰森的利爪。我開始強迫自己面對現實：這不是在游戲里，而是在真實的世界中。

爸爸最終同意：“天黑了，確實沒法再找了。我們先在此處搭帳篷露營，明天一早起程。虧得我帶了帳篷和很多食物！”

爸爸開始分配任務：他負責比較高難的工作——搭帳篷；我負責簡單點的工作——鉆木取火。

“有沒有搞錯，這是高科技電子時代，居然要我當原始人？”我一邊抱怨爸爸竟粗心到連點火裝置都不帶，一邊不敢懈怠地去嘗試鉆木頭。

我用了一個多小時，鉆得胳膊都已經抬不起來了，可木頭上一丁點兒火星也沒有。就在我已經快累癱的時候，爸爸突然從他的包里找出了一個打火機。我真是欲哭無淚，我懷疑他在公報私仇，故意整我。

那天晚上，在一堆篝火旁，我頭一次沒有想我的宮斗網游和網友們，就帶著渾身的酸痛，在非常不舒服的帳篷里睡著了。

三

在上山的這一路，我都沒想過媽媽，我頭腦中盤旋最多的畫面還是怎么早點兒當上“貴妃、皇后”，然后在我的朋友面前賺足面子。可是，不知為何，這天夜里，我卻夢到了媽媽，夢到了三天前我們的那場沖突……

媽媽嘮叨著：“你能不能從虛幻的世界里抬起頭來？你能不能不要總坐在電腦前？你出去運動下好不好？再這樣下去，你的眼睛、你的身體會垮掉的！”

我當然沒抬頭，邊打游戲邊敷衍她：“出去有什么好玩的？所有精彩的東西都在電腦中。你不理解的，我們之間有代溝。你別再管我，就是幫我大忙了！”

我最討厭玩游戲時被人打斷，可媽媽的啰唆和勸說直接干擾了我的思路。由于闖關失敗，我把所有的火都發在了她身上，我當時顯得瘋狂又氣憤，對媽媽說了很多絕決的話：“我們精神上沒有共同語言！你不過是我生活上的保姆！你都不及我電腦鍵盤上的一個空格鍵有用！我希望你在我的眼前消失！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母女間偶爾有爭吵、說點難聽話是很正常的，可我沒想到，我那脆弱敏感的媽媽竟然耍起了花季少女的脾氣——離家出走了！

前幾天，我總覺得媽媽很快會回來的，可沒想到，事情變得如此嚴重。現在回想，也許真是我那些話太傷人了，因為，媽媽走時是流著淚的。突然，一個奇怪的念頭越來越清晰：如果媽媽再也不回來了，我再也沒有媽媽了，怎么辦？

夢中的我，竟不知不覺心痛如絞。我淚流滿面地醒來。

多么奇怪啊，醒著的我，總沉迷于虛擬世界，而夢里的我，卻在思考和面對沉重可怕的現實問題。

我走出帳篷，看到爸爸正在為那堆篝火添柴，他的臉上跳躍著明暗交錯的火光。爸爸說：“你抬頭看看星空，美不美？”

我仰起頭，只見熒熒的星星鑲嵌在深藍色的天海中，如一只只迷蒙閃爍的眼，眼中的淚花晶光閃閃。那眼淚最多的地方是一條銀光閃爍的河。

我不可思議地感嘆：“原來，天上真的有銀河呀！我一直以為，那是電腦游戲虛構出來的！”

爸爸搖頭，嘆著氣。

這天夜里，我還看到了勺子一樣的北斗七星，還有最明最亮的那顆北極星——這些竟然全是真的。

我再躺到帳篷里，快要睡著時，仿佛聽到星星們在輕輕吟唱：

“天上的星星不說話，地上的娃娃想媽媽；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媽媽的心呀，魯冰花；夜夜想起媽媽的話，閃閃的淚光……”

四

第二天，我們接著在這個森林中尋找，我已經比第一天多了幾分勇氣和耐力。可一整天過去了，我們還是沒找到媽媽。我急得不知怎么辦好。爸爸提醒我別急，他認為，媽媽一定會留下什么記號。

我開始四處搜尋。我看到了爬上跳下的小松鼠，看到了鳥窩中破殼而出的小鳥，看到了渾身長刺、蜷縮成一團的刺猬，還看到了一只金黃皮毛的母狐貍帶著幾只小狐貍在散步……我頭一次見到這些真實可愛的小動物。我很想問它們：“請問，你們可看到了我的媽媽？”

坐在草地上休息時，我發現巴掌大的一塊泥土中竟然有十幾種不同的生物。看著這些神奇又生機盎然的事物，我驚呼：原來，電腦中的故事全都取材于真實世界啊！

有時候轉暈了，我氣得直埋怨爸爸，如果帶上IPAD多好，里邊有GPS定位系統，起碼不會迷路。可爸爸不服氣，說“人的智慧絕不會輸給那些沒感情的機器”。他給我演示辨別方向的方法，比如太陽的方位、風的方向，甚至樹的影子、夜晚天空的星象等等。

在第七天還一無所獲的時候，我有點要抓狂了。就在這時，柳暗花明又一村，我們終于發現了媽媽留下的一個記號——媽媽用黑炭寫下了兩個字“海邊”。

“‘海邊’是什么意思？媽媽去海邊干什么呢？”

爸爸說：“不管怎么樣，我們去海邊看看，而且，我們現在食物短缺，在海邊的好處是隨時可以捕魚吃，不至于餓死。”

我們大踏步地向海邊走去。說也奇怪，走了這么多天，我不像最開始那么累了，反而越來越身輕體健、步履如飛！

遺憾的是，海岸線太長了，走完要到猴年馬月吧……

爸爸問我的意見時，我猶豫半晌后，回答：“就是走一百天，我們也要走，一定要找到媽媽！”

當你失去一樣東西的時候，你就知道它的分量對你而言有多重了，而且，這樣的東西還是母愛。

五

我原來只知道我的媽媽是世界上最溫柔的媽媽、最愛我的媽媽，現在想起，才發現我一直在恃愛行兇。

記得兩年前，我在外邊惹了禍，不僅不認錯，還故意激將她：“你別總是說等我爸回來收拾我，有本事你收拾我呀，讓我看看你的本事在哪里！”在我的反復激將中，媽媽終于掄起了搟面杖，可她舉了半天，根本不忍心砸下來。最后，我把搟面杖接過來，故意學她的樣子氣她。媽媽被我氣得背過身去抹眼淚。

我當時覺得特別驕傲，我可以輕易擺弄這個柔弱的媽媽，可是，現在才知道自己多愚蠢，我就這樣得寸進尺、狼心狗肺地趕走了世界上最愛最疼我的人。

在海邊走到第八天的時候，有一個路人說看到媽媽了，說她去潛水了。

我當時的第一個感覺是，我媽一定有點瘋了，她原來最怕水了，現在居然去潛水。我滿腹狐疑，可那人把確鑿的照片都給我們看了。為了找到她，我和爸爸也去潛水。我真不知道該如何描述那驚險刺激的潛水過程和海底的如幻如夢、五彩斑斕。

遺憾的是，我們潛了兩天之后，還是沒找到媽媽。

這時，又有人告訴我們，媽媽跟著一個攀巖隊去攀巖了，還指出了是哪一座山。

攀巖？會不會有生命危險？媽媽，你怎么專挑刺激的項目來玩兒啊！

我和爸爸只能追隨著媽媽的足跡，我們也去攀巖。我跟爸爸因為這方面的技巧不高，還請了個專業高手做指導。努力了十天，我們學會了攀巖，也爬上了附近最高的山峰。

站在山頂，我真想跳一支舞、唱一支歌或大喊幾聲。因為，山川河流、平原梯田全都匍匐在腳底，如煙似霧的云就在我的身畔穿梭。我覺得，此時的自己像一覽眾山小、可以指點江山的王者——游戲中登上皇后寶座、統領后宮大概也就是這種感覺吧！

一轉眼，三十天就這么彈指而過，爸爸告訴我必須要面對現實：我們不能再找了，因為，開學的時間就快到了，也許，她這次傷透了心，永遠也不回來了……

六

在回家的路上，一直是瓢潑大雨。我一言不發，心情比外邊的天氣更糟。我甚至想跳下大巴，消失在雨中。我真不知該怎樣面對那個空洞的、沒有媽媽的家。

我站在門口，不想進去。爸爸強行把我拽進了門。我只覺得身體和心情都很沉重。突然，我的眼角余光瞥到了一個人影！我趕緊抬起頭，睜大了眼睛。我揉了揉眼，又用力揉了揉——沒錯，媽媽正系著圍裙，笑瞇瞇地看著我。我試探著向前走去，沒錯，我又聞到了她身上那股曾被我討厭、現在卻覺得親切無比的油煙味兒。

這是怎么回事？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們找了將近三十天，媽媽卻一直在家里。

突然間，我想起了媽媽曾說過的話：“既然妞妞這么喜歡打游戲，那將來，我來開發一款真實的游戲，讓她做我游戲中的英雄！”當時，我哈哈大笑，還嘲諷她：“開發游戲要會編程才行，你懂二進制嗎？你懂函數和代碼嗎？你是個家庭婦女，還是開發一款新的菜肴吧！”

難道這是，這是？就在我猶疑不定的時候，媽媽不打自招地問我：“你覺得媽媽設計的這款游戲好玩嗎？”

我撲進她的懷里，邊哭邊笑著說：“一點兒也不好玩，一點兒也不好玩……”

嘴上是這么說的，但我心里明白，這是一款非常強大壯觀、有震撼力的游戲。通過它，我已經一個月沒摸電腦，成功戒網了；我認識了真實的大自然，身體變得強壯起來；最關鍵的，我還明白了，親情對我來說有多寶貴。

在那之后，我總是纏著媽媽，希望她再開發一款新的真實的游戲。我總是盼著假期早點兒到來。我對媽媽設計的真實游戲已經上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