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約阿坎，藝術(shù)與革命在這里邂逅

李強

女畫家弗里達曾生活于此，她與托洛茨基的故事廣為流傳

如果要讓我選擇一個地方定居，科約阿坎一定是首選。

墨西哥城，人口超過2000萬的大都市，有著發(fā)展中國家大城市的通病：交通擁堵、空氣污染、人山人海……但位于城南的科約阿坎區(qū)，令這座城市與眾不同。

西班牙殖民者在墨西哥建造的第一座教堂。

弗里達故居藍房子。

科約阿坎的街角涂鴉墻。

弗里達自畫像。

出城中心向南10公里就是科約阿坎，西班牙殖民時代的建筑和街巷被完整地保留至今，咖啡館、藝術(shù)廊、書店、餐廳安靜地分布其間。也正因此，這里一直是墨西哥名流雅士、文人學者的最愛：藝術(shù)大師迭戈？里維拉及其夫人——女畫家弗里達？卡洛、哥倫比亞著名作家加西亞？馬爾克斯、西班牙大導演路易斯？布努埃爾等眾多知名藝術(shù)家，都長期居住于此。

拉.貢齊塔廣場：征服者在此開啟歷史

“科約阿坎”來自納瓦特爾語——一種墨西哥土著語言，意為“有郊狼的地方”。

不言自明，在西班牙人到來之前，這里不過是一個有狼出沒的小村莊。而著名西班牙征服者埃爾南？科爾特斯的到來，改變了這座村莊以及整個墨西哥的歷史。

走在今天的科約阿坎，隨處可見殖民時代的影子。如果把汽車和行人請走，這里幾乎和幾百年前一模一樣。1520年，在墨西哥城的前身——阿茲特克王國首都特諾奇蒂特蘭被攻陷并重建前，科約阿坎一直是新西班牙總督府所在地，沒錯，那時的墨西哥，被殖民者稱為“新西班牙”，墨西哥現(xiàn)存最早的幾座教堂，幾乎全在這里。

在游客寥寥的拉？貢齊塔廣場，一座灰色的小教堂并不太惹人注目，特別是與附近氣勢恢宏、游人如織的圣胡安？保蒂斯塔修道院相比，它簡直就像一座簡陋的破房子。然而，據(jù)稱它是殖民者在墨西哥建造的第一座教堂，科爾特斯的情婦馬琳切曾在此做禮拜。這個土著家庭成長起來的女性，是一個充滿爭議的人物——她充當了西班牙侵略者的向?qū)Ш头g，成為殖民者的幫兇。不過隨著時光流轉(zhuǎn)，殖民歷史的血腥和苦難漸漸遠離人們的視野，盡管今天“馬琳切”依然是一個偏負面的詞匯，但墨西哥人對殖民歷史也不再那樣苦大仇深。甚至連“馬琳切”這個詞，也多了一層別樣的意味：土著與西洋的融合。

在科約阿坎，有一家我最愛的餐廳，招牌三明治就叫“馬琳切”：西班牙的風干火腿和香腸，土著的腌豬肉和牛油果，夾在面包當中，讓人欲罷不能。

事實上，吃喝玩樂，才是如今科約阿坎的樂趣所在。每個周末，在伊達爾戈廣場，以及周邊的幾條街，都會被鱗次櫛比的攤販占據(jù)，小吃、飲料、工藝品乃至家用日常一應(yīng)俱全。走在其間，很有一種臺灣夜市的感覺。

說到吃，除了國人熟知的墨西哥卷餅，辣椒冰棍、辣炒玉米、酸辣薯片其實更受當?shù)厝藲g迎。辣椒冰棍尤其值得一說，血紅色的冰棒，看起來猙獰無比，入口倒也沒有辣翻天，反倒是酸、咸味道更加突出，配合微微的辣味和甜味，構(gòu)成了一種國人非常不熟悉的口感。而這恰恰是墨西哥人最愛的味道，酸、辣、咸、甜四位一體，構(gòu)成了墨西哥飲食的基本味蕾。特別是酸和辣，幾乎是必備。當?shù)爻胸準鄣姆奖忝妫?酸辣口味的也是最為熱銷。

吃的口味重，自然需要喝的來調(diào)劑一下，“歐洽達”是不二選擇：大米磨成漿，加肉桂和糖調(diào)制而成，口感清爽鮮甜;如果不喜歡肉桂的味道，Jamaica也是不錯的選項——其實就是國內(nèi)的洛神花水，只不過墨西哥人喜歡多放一些糖在里面——這也導致該國如今糖尿病發(fā)病率高企。

藍房子：全球文藝青年的圣地

吃飽喝足，走走消食。

藍房子，也就是弗里達博物館，坐落在科約阿坎的倫敦街——以歐洲著名城市命名，正是科約阿坎街道的特色。除了倫敦街，這里還有柏林街、巴黎街、馬德里街、維也納街。藍房子主人家也和歐洲頗有淵源：弗里達的父親是德裔猶太畫家與攝影師，其家族則來自羅馬尼亞。

弗里達1907年7月6日出生于藍房子，從小家境殷實。除了因為小兒麻痹造成了右腿比左腿略短，給她留下了一絲陰影外，她在藍房子的童年稱得上幸福。讀書期間，她結(jié)識了自己的丈夫——里維拉。

18歲那年的車禍，改變了弗里達的一生，她的脊椎被折成3段，頸椎碎裂，右腿嚴重骨折，一只腳也被壓碎。當時沒有人相信她能活下去，然而經(jīng)過一年多的治療，她竟然奇跡般恢復了行走能力，盡管仍然飽受傷痛。

如今在弗里達博物館里，展出了大量她當年生活的用具，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醫(yī)療器具，拐杖、輪椅、矯正器，以及治療期間的照片，在整整一個多月的時間里，她都躺在一個石膏制成的模子里一動不動。而在她短短的47年人生中，更經(jīng)歷了30多次手術(shù)，最后還被迫截肢。這一區(qū)的展覽，也呈現(xiàn)出一種恐怖的氣氛，可想而知弗里達一生所受的痛苦。

也正是這種痛苦，造就了她奇異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在臥床期間，她開始繪畫，一生創(chuàng)作的200多幅作品中，大約有1/3都是自畫像，初看這些畫作，人們大都感覺怪異，如果了解了她的人生后再去看，就會發(fā)現(xiàn)她是用畫作來記錄自己的痛苦和思考。1954年，弗里達在藍房子里去世。

當然，這所房子還有另一個主角——她的丈夫里維拉，具有世界聲譽的墨西哥畫家，留下了無數(shù)不朽的作品，展覽區(qū)也展出了不少兩人在藍房子的合影。

不過來到這里的參觀者，大多并不熟知里維拉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更多是通過弗里達認識了他。在那部文藝青年必修的經(jīng)典電影《弗里達》中，里維拉頻繁地出軌、爭吵，成為弗里達創(chuàng)作的另一個源泉。這些并沒有在藍房子的展覽中介紹，但人盡皆知。

后世對這對藝術(shù)家夫妻的解讀造就了一個有趣現(xiàn)象，弗里達早已超越里維拉，成為墨西哥的文化符號——盡管后者的藝術(shù)成就遠遠高于前者。在博物館商店里，弗里達的畫像、玩偶、冰箱貼鱗次櫛比，同你在歐洲、美國乃至亞洲的文藝小店里看到的并無二致，至于里維拉，除非去美術(shù)宮或總統(tǒng)府，否則你只能在500元面值的墨西哥比索看到他——另一面是弗里達。

由于弗里達和藍房子的名氣如此之大，以至于如今每到周末，這里都像早高峰的地鐵站一樣，擠滿了來自世界各地的文藝青年，管理方為了分流，提高了周末的參觀費，但效果似乎并不明顯。

托洛茨基墓：革命者的凄涼晚景

與藍房子的熱鬧相比，僅幾街之隔的托洛茨基博物館，顯得格外冷清。為數(shù)不多的參觀者中，也以中國和俄羅斯的旅行團為主，間或有幾個法國人。

在老輩國人眼中，托洛茨基是一個耳熟能詳?shù)拿郑信筛欠锤锩拇~。

“我們不理睬他！人民委員斯大林。”很多人都記得老電影《列寧在1918》的這句臺詞，這個不被理睬的“他”，就是托洛茨基。作為蘇聯(lián)紅軍的締造者、領(lǐng)導了十月革命的軍事家和政治家，托洛茨基顯然不是“叛徒”一詞所能涵蓋的。

斯大林上臺之后，這個最大的政敵被驅(qū)逐出境，先后流亡土耳其、法國和挪威，每到一處都因蘇聯(lián)政府干涉而不能久留。1937年，左翼的墨西哥總統(tǒng)卡德納斯接納了托洛茨基。到港口迎接他的，正是里維拉和弗里達——忘了說，他倆都是狂熱的共產(chǎn)主義者。

起初，托洛茨基在藍房子里暫居，但兩年之后，他搬到了幾街之隔的維也納街。據(jù)稱原因是和弗里達有染，引發(fā)了里維拉的不滿，電影《弗里達》也含蓄地表現(xiàn)了這一情節(jié)，而這段和女畫家的緋聞，竟也成為很多當代文藝青年知道托洛茨基的方式。在這一點上，他和里維拉境遇接近。當然，托洛茨基的故事遠不止于這類膚淺的花邊，只不過在當今的商業(yè)環(huán)境下，一個有故事的女藝術(shù)家，遠比一個冷冰冰的革命者，或是其貌不揚的大胖子畫家更有市場。至于那些過往的歷史，關(guān)心的人并不多。

走進這處托洛茨基度過人生最后時光的地方，一切陳設(shè)都與76年前毫無二致，餐廳里擺放整齊的餐具，臥室里簡單的床鋪，甚至當年養(yǎng)雞養(yǎng)兔子的木籠都完好無損。而書房里的陳設(shè)，則是當時托洛茨基的真實工作狀態(tài)：辦公桌上鋪滿了文件和報紙，書柜里滿是俄文英文法文的書籍，只有發(fā)報機和手搖電話才呈現(xiàn)出歲月的痕跡。在這里，托洛茨基每天工作10個小時以上，和他的助手開會討論國際共運形勢，籌組第四國際，并且出版了《俄國革命史》《背棄的革命》等重要著作，不但回顧了蘇聯(lián)革命，更對斯大林口誅筆伐。

這自然引發(fā)了斯大林政權(quán)的不滿，1940年5月的一個凌晨，被收買的托洛茨基警衛(wèi)率20人潛入住宅，對著他的臥室發(fā)射了200發(fā)子彈。至今故居的墻壁上仍然可見清晰而密布的彈孔。出人意料的是，躲到屋角趴在地上的托洛茨基毫發(fā)無損。這也招致了第二次暗殺，3個月后， 長期喬裝成托洛茨基秘書男友的蘇聯(lián)特工，在書房里用冰鎬殺害了他。博物館詳細地展出了當時的經(jīng)過，包括作案的冰鎬、搶救的場景都被一一記錄。

參觀完畢走到院子里，一面紅旗高懸，旁邊就是托洛茨基的墓地，鐮刀斧頭徽章刻在墓碑之上。他的遺愿，是希望能將自己安葬在第四國際總部所在的紐約，但美國政府拒絕了這一要求，蘇聯(lián)更是不可能回去，于是76年來，這位蘇聯(lián)紅軍的締造者就在科約阿坎的一處小院里長眠。

這里，花草茂盛，綠樹成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