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鈺
章草傳承者
——索靖
■吳鈺
索靖 (公元 239—303年),生于西晉時期,《晉書·索靖傳》載:“索靖字幼安,敦煌人也。累世官族,父湛,北地太守。”記載十分簡短,而唐張懷瓘 《書斷》則對其有所補充:“索靖字幼安,燉煌龍勒人。張伯英之隸孫。父湛,北地太守。幼安善章草,書出于韋誕,峻險過之。”不僅介紹索靖師從韋誕,而且對索靖家世、師承有更為詳細的敘述。
索靖少年時期就有 “逸群之量,該博經史,兼通內緯。州辟別駕,郡舉賢良方正,對策高第”。他與 “鄉人氾衷、張甝、索紾、索永俱詣太學”,聲名遠播,號稱 “敦煌五龍”,且其本人被譽為 “敦煌五龍”之首。因其“才藝絕人”,深受傅玄、張華、衛瓘賞識,僅憑一面之交,就與傅玄、張華結下深厚的情誼。《書斷》亦云:“瓘弱冠仕魏為尚書郎,入晉為尚書令,善諸書。”因為十分欣賞索靖書法,于是 “引索靖為尚書郎”。時人稱為 “一臺二妙”。
索靖的書法氣勢恢弘,內涵厚重,“古樸如漢隸,轉折似今草”,實是不可多得的佳作。《宣和書譜》載:“王廙嘗得靖書,每寶玩之,遭永嘉喪亂乃四疊綴衣以渡江。”其對靖書的喜愛可見一斑。張懷瓘也于 《書斷》一書中將之列為 “神品”。
索靖是 “草圣”張芝姊之孫,《書斷》云索靖師法韋誕,而韋誕 “伏膺于張芝,兼邯鄲淳之法,諸書并善……然草跡之妙,亞乎索靖也。”又據 《晉書》卷三十六 《衛瓘傳》附錄衛恒 《四體書勢》所載,韋誕曾向張芝學習草書,是張芝弟子。羊欣 《采古來能書人名》:“姜詡、梁宣、田彥和司徒韋誕,皆張伯英子弟,并善草書,誕書最優。”由此可知,韋誕作為張芝最得意的草書傳人,索靖學草應當是受過韋誕指點,通過韋書得芝草之法。故王僧虔 《論書》云索靖 “傳芝草而形異”。
魏晉時拜謁之風十分盛行。作為私人信件的草書尺牘則須獨具風格、自成一境從而引人注意。索靖 “甚矜其書,自名 ‘銀鉤蠆尾’”,因其書法的鉤、挑等上挑筆法遒勁有力,有如銀鉤和蝎尾。他美化了章草的獨特上挑筆法,使之更為精湛,代表章草成熟的新高度。書法評論家張懷瓘贊其書: “有若山形中裂,水勢懸流,雪嶺孤松,冰河危石,其堅勁則古今不逮。若云楷法則過于瑾,然窮兵極勢,揚威耀武,觀其雄勇欲陵于張,何但于衛。”與張芝相較,其筆法和體勢按照當時的審美要求有所更改,更趨于新妍。因此 《書斷·中》: “精熟之極,索不及張,妙有余姿,張不及索。”雖然如此,但與 “一臺二妙”中的衛瓘相比,其新妍程度則遠不及衛。西晉文學家陸機 《平復帖》筆法飄逸,幾乎無波磔。衛瓘在當時這種風氣的影響下,將橫畫翻筆省略,肯定并美化縱引的筆勢。這種筆法處于章草向今草過渡的時期,比章草更為風流婉約、清新時尚。張懷瓘 《書斷》曰:“時議放手流便過索,而法則不如之。嘗云:我得伯英之筋,恒得其骨,索靖得其肉。伯玉采張芝法,取父書參之,遂至神妙。”《晉書·索靖傳》言:“灌筆勝靖,然有楷法,遠不能及靖。”可知二人書法特點便是衛灌放手流便,索靖法則謹嚴。索靖在書法方面的創新更注重繼承,經其美化的上挑筆法就是源于對隸書波磔的繼承。因此,索靖對書法的繼承大于創新。其書筆力雄勇、法度謹嚴,甚至令同樣楷法縝密的唐初書法家歐陽詢傾慕不已,“路見靖碑,初過而不問,徐視乃得之,至臥碑下不忍去。”歐陽詢在 《用筆論》中贊其筆法 “剛則鐵畫,媚若銀鉤”。宋代書家黃庭堅則認為索靖書 “箋短意長,誠不可及”。而清代書家包世臣則以為其書 “筆鼓蕩而勢峻密”。
張懷瓘 《書斷上》曰: “前圣后圣,合矩同規,雖千萬年,至理斯會。”傳統的力量不容忽視,索靖之書更合乎法度。對學習者而言,法度、規矩更易于學習和模仿,而性情、風流則難以臨習。阮元 《南北書派論》有言:“崔悅與范陽、盧諶齊名,諶法鐘繇,悅法衛瓘,而俱習索靖之章,皆盡其妙。”東晉史學家王隱云:“靖草絕世,學者如云,是知趣者皆自然,勸不用賞。”當時很多學習草書的人都從靖草入門。但索靖書自身也并非一成不變,其 《七月帖》較之前的書法作品就多了幾分新妍流變。
索靖不僅是名垂千古的書家,也是位獨具見解的書論家。《晉書·索靖傳》收錄其一篇賦文 《草書勢》(亦名《草書狀》),全文僅四百多字,采用駢體行文,對書法藝術的論述十分全面,包括書法的演變、風格、氣韻、用筆及章法等各方面。劉濤先生也對此有所論述:“他用賦體寫過一篇 《草書狀》,極力贊美草書,其中文句也觸及技法原理。反映了索靖的草書理念,同樣包含著書家的書法經驗。”
索靖十分重視書法的動靜結合之美:“蓋草書之為狀也,婉若銀鉤,飄若驚鸞,舒翼未發,若舉復安。”用蟲蛇和虯蟉來比喻書法體勢的婀娜,從而呈現出具體而豐富的畫面,這是描摹字體之 “狀”。其后便是對 “勢”的書寫:“騏驥暴怒逼其轡,海水窊隆揚其波。”可見其汪洋恣肆的想象力。索靖認為草書當是 “勢”與 “狀”的相輔相成,他是在前人的基礎上加以創新。漢代因國力強盛以陽剛之美為尚,其時書法 “尚勢”,如 《曹全碑》《禮器碑》《華山碑》均是大氣之作。而隨著社稷變遷,戰亂頻繁,書論中的 “勢”開始不斷弱化,而晉“尚韻”一語便讓后人眼中只有 “二王”的書 “韻”之美,尚法、尚意、尚態便只存于后世的唐宋元明清。《草書勢》云:“舉而察之,又似乎和風吹林,偃草扇樹,枝條順氣,轉相……體磊落而壯麗,姿光潤以璀璨。”索靖囿于時代局限,未能實現理論上的超越,只是講究 “勢”“狀”“韻”的某種契合,對后繼者有所啟發,但它不 “尚韻”的傾向是十分明顯的。此文末句云:“命杜度運其指,使伯英回其腕,著絕勢于紈素,垂百世之殊觀。”可見索靖堅持書法應 “尚勢”。
作者單位: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