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世日本町人與町人文化的特征考察

王聰

近世日本町人與町人文化的特征考察

王聰

近世，町人階級誕生，隨著町人階級的壯大，繼貴族文化、武士文化之后，町人文化也應運而生。町人文化具有對金錢物欲和性欲享樂的顯著特征。町人思想“心學”、國學思想、以及町人階級自身經濟實力和政治地位的矛盾性分析其特征背后的原因。

近世町人 町人文化 金錢物欲 性欲享樂

町人是日本近世的一個社會階層，包括商人和手工業者。江戶時期，町人文化形成并逐漸繁榮壯大，是日本文化史的第三個歷史時期。提到町人文化，或是井原西鶴的情愛小說《好色一代男》、《好色一代女》；或是描繪花街柳巷、歌舞伎的風俗畫“浮世繪”；還有町人們在官準妓館區“吉原”夜夜笙簫、揮金如土的盛況。在上述現象背后，町人文化具有什么共性特征，其為何會有這些特征？

一.町人文化的特征

1.金錢物欲的極致追求

江戶町人具有金錢第一、逐利為善的金錢本位觀。這本是商人的本性，商人逐利本無可厚非。但在江戶時代以前，貴族和武士將逐利行為視作極其骯臟的作為，不僅否定，而且將其視為一種“惡行”加以批判。儒學“以利為惡”，商即欺詐，認為做生意賺錢本身就是在作惡。

町人文學作品，井原西鶴的好色物和町人物是最能體現町人文化特征的代表作。好色物體現“色”的特征，町人物體現“金”（追逐金錢）的主題。其中，町人物代表作《日本永代藏》的開篇就集中表現出町人對金錢的極致追求。

西鶴指出，我們一生最主要的大事就是通過各司其職來儲蓄錢財。除了我們的父母以外，“金錢”也是“命之父母”。換言之，我們此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追逐我們的“再生父母”——金錢。同時他強調，金錢除了無法解決生、老、病、死、苦這五大難事外，沒有金錢所不能解決的事情，可見西鶴“金錢萬能”的金錢觀。

2.性欲的極致追求

町人追求性欲的享樂，甚至形成了特有的“遊里文化”——“通”和“粋”。

首先，近世最為著名的官準妓館吉原是町人性欲享樂的天國。1617年，幕府把分散在江戶各地的妓館集中建立，稱為吉原，直到1958年被取締，前后共歷時341年之久。由于武士的貧困化，在元祿期，“吉原”已然成為“町人的世界”。幕末文人寺門靜軒曾在《江戶繁昌記》中描寫吉原的盛況：“華燈還未上，吉原已燈火闌珊，琴鼓齊鳴。娼妓如陳列品般列隊排列，大妓在中，小妓靠墻。町人們急不可耐地魚貫而入，如螞蟻般紛沓而至。他們是遊女們最大的買主。（中井：367）”。

其次，町人創造出獨特的遊里文化——“通”和“粋”，這也是町人們最為追捧的生活理念。“通”，是指男遊客極其通曉花柳界之事，如怎樣挑選合適的女郎，什么價格才算合理，如何巧妙使用一些技巧等。“粋”與“通”對應，是指遊女的花柳界經驗極為豐富，尤其懂得男女之事。通”和“粋”的遊里文化通過灑落本[1]的興盛而廣泛傳播，迅速滲透到町人各個階層，成為大家普遍向往的生活方式?！笆舜笸ā本褪巧鲜觥巴ā崩砟畹倪_人，也稱作“通人”，其中大部分是“札差”[2]。描述他們在吉原揮金如土的話語，莫過于“今朝有酒今朝醉，身邊不留隔夜錢”了。

另外，吉原屬于“公娼”，是中上層町人消費的地方，那么下層町人是否也同樣追求性欲的極致享樂呢？“私娼”——「岡場所」是下層町人性欲享樂的天堂。特別是在化政時期，只要有人跡的地方幾乎都設有“岡場所”（中井，371）。這些下層町人們即使每天都為生計而掙扎，但依然拼命追求“通”和“粋”的生活理念?！敖裉熨崄淼腻X就過今天”，其他都可以得過且過，居無定所也沒關系，但是一定要去“岡場所”。在當時，如果不去遊里場所享樂，就無法融入共同體社會?？傊瑹o論是在公娼夜夜春宵、揮金如土的上層町人，還是困于生計，但依然要去遊里私娼的下層町人，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生活理念：“通”和“粋”，并在遊里盡情追求性之享樂，這在當時是極其理所當然之事。

二.金錢逐利與性欲享樂的原因淺析

1.心學——町人逐利的正當化

江戶中期，日本商人思想家石田梅巖創立“石門心學”，是最早的町人哲學思想。心學闡述商人之道，并對商人逐利予以肯定。心學反對一直以來儒學以商為惡、逐利為恥的觀念，強調營商本身的重要性和追求利益的正當化。石田梅巖在其代表作《都鄙問答》中做了如下敘述。

首先，從商人職業的角度，肯定了商人的價值和地位。士農工商各自有各自的本職和價值，商人也不例外，如果沒有商人經商維持商品流通，天下萬民將無法正常生活。其次，肯定商人逐利行為，使町人追求金錢的物欲正當化。石門認為，商人經商并從中獲取利益，這正是商人的“誠實、正直”之處。商人本就應該追求金錢利益，因為商人追求的金錢和武士領取官家俸祿一樣，都是俸祿，本就不該受到批判。由于石門心學使商人逐利正當化，因此受到廣大町人階層的支持，這為町人金錢物欲的極致追求提供了根本思想基礎。

2.國學——釋放性欲的合理性

元祿時代（1688-1704），國學勃興，確立了對抗儒學的思想體系。國學主張研究日本古典學問，如《古事記》、《日本書紀》和《萬葉集》，其批判儒教和佛教倫理壓制人類固有情感和欲望，強調人本就應該釋放自己的情感和本性欲望。

國學思想認為，人既然是有血有肉的生物體，就必然有與生俱來的七情六欲。這不過是和萬物相同，順應自然規律的結果。因此，人沒必要，也不應該刻意勉強自己，隱藏、粉飾和壓制自己的欲望。我們應該盡情釋放自己與生俱來的人性、本性，包括性的欲望。直到近世以前，町人階級一直被儒教的倫理道德所束縛，上述國學所主張的思想誕生后，町人階級從根本思想觀念上得到釋放。他們所追求的的生活理念——“通”和“粋”，他們在“吉原”和“岡場所”縱欲享樂，不過是追隨人的本性，釋放人的真性情，這是大自然的規律，不僅無可厚非，而且應該得到肯定和贊揚。所以，在近世日本，成為通曉花街柳巷和男女之事的“十八大通”是町人階級所崇敬和向往的人物形象；“今朝有酒今朝醉，身邊不留隔夜錢”、“今天賺來的錢就過今天”是近世町人最普遍的日常生活寫照之一。國學肯定人性、釋放本性的思想為近世町人極度追求性欲享樂提供了思想依據，使其正當化和合理化。

3.經濟實力與政治地位的矛盾

町人在士農工商的身份等級制度中，政治身份和地位居于社會的最底層；然而，近世商品經濟發展，町人階級在四個階級中經濟實力最強，即町人階級處于經濟實力最強與政治地位最低的激烈矛盾之中。所以，追求金錢物欲和性欲享樂，就是緩解這種矛盾的社會解壓閥。町人階級極力追求金錢物欲，想要通過財力來尋求政治地位的上升，但是主流社會依然是重農輕商，至少在公共社會中，即使武士一貧如洗，町人依然隨時都要看武士的臉色。他們唯一能夠通過財力來釋放自我的突破口就是消費享樂，通過在遊里的極致揮霍和性欲的釋放，來平衡自己在身份和政治地位上的壓抑。

三.結語

町人文化的兩個顯著特征：金錢物欲和性欲享樂，特別是性欲享樂傾向，對現代日本人對“性”的開放態度也不無影響。譬如現代日本成人影視產業的發達，一定程度上法律公允營業的風俗業等。

[1]中井信彥.日本の歴史(第21巻)町人[M].小學館.1975

[2]大石慎三郎.元祿時代[M].巖波新書.1982

[3]浜田泰彥.『日本永代蔵』冒頭文考：古典駆使と銀徳への＜ひそかな思い＞をめぐって [J].待兼山論叢.文學篇. 2008

[4]周荼.關于町人文化的考察[D].南京大學.2014

注釋

[1]江戶中后期小說的一種，以花街柳巷為舞臺，以對話為主，以游冶為題材。

[2]祿米商人，領取幕府祿米進行轉售，不僅收取手續費，而且以祿米作抵押向武士貸款，從中牟取利。

（作者介紹：王聰，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日語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日本社會與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