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佛之爭
——海南金南華實業有限公司與三亞香山金玉觀音文化藝術有限公司所有權糾紛

本刊記者/何蘊橋/

金佛之爭
——海南金南華實業有限公司與三亞香山金玉觀音文化藝術有限公司所有權糾紛

本刊記者/何蘊橋/

不空絹索觀音，是觀音菩薩的一個化身，全稱為不空絹索觀音菩薩。不空絹索，是觀音菩薩的一件法器，當觀音菩薩以慈悲的絹索，救度化導眾生，心愿不落空而示現化身時，便是不空絹索觀音。

在現實世界中，不空絹索觀音金玉造像安置在海南省三亞市南山佛教文化苑。這尊工藝精湛、設計巧妙、面相殊勝的金玉觀音，一改千百年來“千佛一面”的狀況，給現代佛像藝術開辟了新的天地。

1997年7月，中國工藝美術協會、故宮博物院、中國佛教協會、中國寶石協會等十一位著名專家學者組成的鑒定委員會，經鑒定一致認為：金玉觀音無愧為當代中國工藝美術史與佛教造像藝術史上的稀世瑰寶，她由此有了“國寶”之譽，有關方面估價2.42億元。

這尊金佛像的創造者是曾一兵、張明娟夫婦。這是他們瀝盡心血策劃、籌資、創作完成的作品，也是他們所領導的深圳皇族珠寶藝術有限公司（下稱“皇族公司”）全體員工的驕傲。

2002年1月，皇族公司以金玉觀音與他人合資經營，后因對方嚴重違約而請求三亞市中級人民法院確認金玉觀音的所有權和投資權益，該院經濟庭庭長張書華（原一審審判長）駁回了皇族公司的請求。海南省高級人民法院二審改判后，支持皇族公司的主張。皇族公司隨后將金玉觀音有償轉讓給三亞香山實業有限公司（后更名為三亞香山金玉觀音文化藝術有限公司，下稱“香山公司”）。2009年，最高人民法院經再審撤銷了海南高院的判決，維持了三亞中院作出的一審判決。之后，三亞中院將金玉觀音執行給了原審法官張書華的女兒——張羽飛的公司管理經營，張書華的女婿吳寒則是該公司的監管人。

因皇族公司及香山公司上訴反映三亞中院及下屬法院在金玉觀音的執行中屢屢違法，2015年12月，最高人民法院裁定提審此案。

“金玉觀音”執行異議案的由來

1998年9月，皇族公司與寧波大榭開發區大寸金經貿有限公司（下稱“大寸金公司”）簽約合作，將金玉觀音運抵三亞，安奉在南山佛教文化苑的觀音閣內，供廣大游客參觀。此后，皇族公司依約與大寸金公司及其關聯企業共同成立了海南金南華實業有限公司（下稱“金南華公司”），圍繞金玉觀音開展經營活動。

2002年1月，皇族公司以大寸金公司等五家股東未履行投資義務為由起訴至三亞中院，請求確認金玉觀音系皇族公司對金南華公司的投資，其投資權益歸皇族公司，審判長兼承辦人是時任三亞中院經濟庭庭長張書華。

2002年11月，三亞中院駁回了皇族公司訴訟請求；2003年10月，海南高院撤銷一審判決，終審確認金玉觀音所有權屬皇族公司所有。

2003年12月，金玉觀音被依法執行給皇族公司。皇族公司將金玉觀音有償轉讓給香山公司后，金玉觀音一直由香山公司經營。

2009年11月，最高人民法院經再審撤銷了海南高院上述判決，維持三亞中院作出的一審判決。

“金玉觀音”經營權再次被轉手

終結清算程序

據以執行的原判決被撤銷后，金南華公司本來有權向三亞中院申請執行回轉，但早在2005年因金南華公司在申請設立登記時提交虛假資料，三亞市工商局作出行政處罰決定，依法撤銷了金南華公司設立登記并處吊銷營業執照。金南華公司向三亞市城郊法院提起行政訴訟，被依法駁回。

之后，三亞中院于2006年11月，根據香山公司請求，指定金南華公司監事、律師、會計師、工商部門和稅務機關等有關人員組成了清算組對金南華公司進行清算，邢少平律師擔任組長。

依據相關法律規定，清算組成立后，清算組組長即為法定代表人；清算組的公章取代原公司公章。三亞市工商局在報紙刊登處罰決定時，已要求金南華公司原法定代表人李偉寧將金南華公司公章交回該局；在最高人民法院再審判決書中，寫明金南華公司法定代表人也是清算組組長邢少平。

2010年2月，李偉寧利用作廢的金南華公司公章制作了執行回轉申請書，三亞中院違法受理了該申請，后在清算組的堅決反對下，三亞中院未予立案。

“清算組在2010年3月12日將準備申請執行回轉金玉觀音的報告提交三亞中院審查后，接到的卻是終結金南華公司清算程序的裁定和解散清算組的通知，理由居然是金南華公司沒有可供執行的財產！難道金玉觀音不是金南華公司的財產嗎？”清算組組長邢少平說。

三亞中院作出上述裁定后，隨即立案執行，李偉寧再度成為金南華公司法定代表人。香山公司提出申訴后，海南高院于2011年6月作出裁定，撤銷三亞中院的裁定，決定由原清算組繼續清算，但此時李偉寧等人已取得了金玉觀音。

強制執行“金玉觀音”

作為已取得金玉觀音所有權的案外人，香山公司在2010年12月8日遞交了案外人執行異議書，三亞中院未予審查。香山公司律師沈志耕對記者說,他曾拿著案外人執行異議書當面質問時任三亞中院院長，為何不依法審查就強制執行，該法院院長一言不發。三亞中院于2010年12月13日將金玉觀音強制執行。

最終，香山公司近百名員工含淚離職，金玉觀音交給金南華公司委托經營的三亞圓緣圣達旅游景區管理有限公司（下稱“圓緣公司”）。

沈志耕律師向記者反映，圓緣公司是2011年1月5日成立，一共兩個股東，一個是張書華的女兒，一個是李偉寧的手下。圓緣公司成立后，金南華公司與其簽訂了托管協議書。該協議寫明，由于金南華公司被吊銷營業執照，現將金玉觀音委托給圓緣公司經營，經營收入扣除經營成本后全部歸金南華公司所有。圓緣公司總經理由原金南華公司總經理擔任，張書華的女婿吳寒以金南華公司代表身份監管經營。

變更清算組成員

2011年8月，金南華公司原清算組依據海南高院裁定恢復職權后，即向三亞中院申請要求接管金南華公司全部財產（包括金玉觀音），但三亞中院始終未能辦理交接。

原清算組后來發現，恢復清算前，圓緣公司將415萬元匯給了李偉寧的中永信公司，78萬元為金南華公司股東、哈爾濱亞倫經貿有限公司（下稱“亞倫公司”）“法定代表人”張峪通交了游艇會員費；而恢復清算后，圓緣公司上千萬元的經營收入沒有存入銀行賬戶，去向不明。原清算組要求查閱賬冊，圓緣公司拒不配合；三亞中院也不予支持。

原清算組遂先后向三亞市公安局舉報李偉寧涉嫌妨害清算罪、圓緣公司股東涉嫌挪用資金罪。三亞市公安局于2011年8月、11月分別正式立案。在圓緣公司拒不交出經營賬冊的情形下，三亞市公安局又于2012年6月以隱匿財務賬簿罪對圓緣公司立案偵查。原清算組則于2012年1月起訴圓緣公司，要求返還全部經營收入；于2012年3月通知圓緣公司解除托管協議書，并起訴要求返還金玉觀音。“沒想到的是，三亞中院以未交訴訟費為由不予立案。”邢少平說，他向上級法院反映該問題，之后他被免職。

2012年6月，三亞中院依職權更換了清算組成員。新清算組中只保留了兩名原成員，將李偉寧等人委托的五名律師和張峪通指定為清算組成員，指定張峪通擔任組長。

沈志耕律師認為，依據相關法律規定，清算組成員只能在公司股東、董事、高級管理人員、監事和中介機構中產生，且有“違反法律或者行政法規的行為”和“嚴重損害公司或者債權人利益的行為者”，不得被指定為清算組成員。因而，三亞中院指定股東委托的律師和張峪通作為清算組成員嚴重違法。

香山公司和皇族公司提出異議，三亞中院不予采納。新清算組成立后，很快通過決議：一是繼續委托圓緣公司經營，二是要求三亞中院協調三亞市公安局撤案。之后，三亞市公安局撤銷了上述三個案件，圓緣公司經營至今。

撤銷工商部門的行政處罰決定

依據國務院《無照經營查處取締辦法》第四條第四項規定，被吊銷營業執照的公司，擅自繼續從事經營活動即構成無照經營行為。香山公司認為，金南華公司早在2005年4月就被吊銷了營業執照，卻在2011年1月將金玉觀音委托給圓緣公司經營，并借此獲取全部經營收益，屬于變相無照經營。為此，香山公司不斷向三亞市工商局投訴，要求查處金南華公司。

金南華公司辯稱委托經營是三亞中院支持的，并拿出三亞中院于2011年1月10日、14日和31日寫給海南南山文化旅游開發有限公司、要求該公司將觀音閣租給圓緣公司經營的三封公函作證，三亞市工商局沒有繼續查處。

2012年2月，李偉寧等人再次利用廢棄的金南華公司公章提出申訴，要求再審金南華公司因不服三亞市工商局工商行政處罰而提起的行政訴訟案。當時，金南華公司已被恢復強制清算程序，代表金南華公司的是原清算組，李偉寧等人提出的申訴根本不具法律效力。三亞中院無法終結清算程序，安排三亞市城郊法院裁定再審。更換清算組成員后，開庭審理，判決撤銷三亞市工商局的行政處罰決定。

三亞市工商局提出上訴，被三亞中院駁回，理由是金南華公司提交虛假材料的錯誤可以改正，原行政處罰決定畸重。

代理三亞市工商局出庭的律師對記者說：“二審開庭時，我問金南華公司的代理人，你們申請設立時提交的亞倫公司的營業執照，是用私刻的工商局公章偽造的，這個錯誤如何能改正？你們提交的金南華公司章程上加蓋的亞倫公司公章也是私刻的，代表亞倫公司簽名的張峪通也是假冒的法定代表人，這個錯誤又如何能改正？私刻工商局公章，偽造營業執照，已經涉嫌私刻國家機關印章罪了，難道情節還不嚴重？”

合法的公章都是“XX工商行政管理局”，絕不會使用簡稱，記者看到金南華公司提交的亞倫公司營業執照上加蓋的公章居然是“哈爾濱市動力區工商局”。

撤銷行政處罰決定后，三亞中院再次終結了金南華公司的清算程序，李偉寧再度成為金南華公司的法定代表人。

最高人民法院決定提審案件

2010年12月13日三亞中院違法執行后，香山公司即向最高人民法院申請執行監督。在最高人民法院明令指示下，三亞中院在2011年5月審查了香山公司提出的案外人執行異議。

香山公司是依據與皇族公司簽訂的協議書取得金玉觀音所有權的，法院審查案外人提出的執行異議，就是審查案外人是否已合法取得執行標的物所有權。就本案而言，就是審查該協議書的真實性和有效性。香山公司起訴后，三亞中院和海南高院先后駁回了香山公司的訴訟請求，核心理由就是由于香山公司和皇族公司的法定代表人都是曾一兵，且香山公司沒有提交皇族公司董事會同意轉讓金玉觀音的決議，因此，皇族公司將金玉觀音轉讓給香山公司的行為，不能視為皇族公司的真實意思表示。沈志耕律師說：“沒想到的是三亞中院駁回香山公司異議的理由，竟然是‘本院在執行異議審查中，無法對協議書的真實性和有效性進行審查和認定’；‘金玉觀音佛像系特定物，既未毀損，亦未滅失，不存在任何不能退還原物的情形’。這實在讓人難以置信！打個比方吧，我的錢從左口袋移到右口袋，沒有書面的協議就不是我的了？”

針對金玉觀音所有權的歸屬問題，香山公司聘請了人民大學、清華大學、北京大學和社科院法學所等法律專家進行了論證。

與會專家一致認為，皇族公司和香山公司買賣金玉觀音的合同，沒有違反法律和行政法規強制性規定的情形，也沒有違反公共利益的情形，屬于有效合同。因而，依據合同法有關規定，香山公司已經取得金玉觀音的所有權。即使最高人民法院再審判決撤銷了海南高院二審判決，也不妨礙香山公司基于善意取得而獲得金玉觀音的所有權。人民法院在處理皇族公司和金南華公司之間相關糾紛時，應尊重并保護香山公司對金玉觀音的所有權。因為金玉觀音已歸香山公司所有，皇族公司無法退還原物，應依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執行工作若干問題的規定(試行)》第110條的規定，采用折價抵償方式處理。

香山公司依據專家意見提出再審申請，最高人民法院于2013年12月立案審查。不料，審查尚未開始，曾一兵父子卻在2014年1月被三亞市公安局以涉嫌詐騙罪為由刑事拘留，舉報人是金南華公司。

“這真是晴天霹靂，”張明娟談起當時的遭遇悲憤交加，“李偉寧的律師當時把我叫到海口，聲稱除非香山公司放棄金玉觀音，否則，一老一小就別想出來。我和兒媳商量再三，沒有答應。不是舍不得錢財，而是不愿讓自己親手制作的國寶毀在這幫腐敗分子手上。我也不相信，他們能左右國家的司法。”

2014年11月28日，三亞市人民檢察院依法作出不起訴決定，曾一兵父子被無罪釋放。

2015年12月16日，最高人民法院依法作出裁定，認為香山公司的再審申請符合法律規定，決定提審該案。

對此，記者在海南三亞進行了為期一周的采訪。三亞中院辦公室葉秘書回復記者，經請示領導，原審法官已經退休，現在沒有人了解情況，不便接受采訪。記者又聯系金南華公司法定代表人李偉寧，電話始終無人接聽。

“黑暗的東西都怕曝光。”曾一兵對記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