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樹庚

寧波與新西蘭的奧克蘭是友好合作城市。2014年,我校與奧克蘭的麥朗伊灣小學結成姊妹學校。去年暑假,我有幸前往奧克蘭進行教育考察。短短幾天時間,雖說有些走馬觀花、浮光掠影,但新西蘭的小學教育還是給我留下了許多難以忘懷的記憶。
在奧克蘭,我們主要對姊妹學校麥朗伊灣小學進行考察。在該校校長沃倫·布魯斯的陪同下,我們首先走進了一間幼兒教室(相當于國內的學前班)。只見一群才五歲的孩子,正一組一組圍坐在一起,用錘子釘釘子。孩子們使用的錘子實打實是鐵做的,釘子也是“真家伙”。他們一手拿錘子,一手捏著釘子,正使勁地朝桌上的木塊釘釘子。看到這一幕,我很是擔心,與我同行的幾位教師也很驚詫。在國內,別說是五歲的孩子,就是小學五六年級的學生,我們也不敢如此大膽放手讓學生使用錘子、釘子。我有些吃驚地問沃倫·布魯斯校長:“錘子砸到手指怎么辦?釘子不小心扎到手指怎么辦?釘子(他們使用的釘子有點像國內的圖釘)掉在地上扎到腳怎么辦?”沃倫·布魯斯校長并沒有在意我的吃驚,而是輕描淡寫道:“這(偶爾手指被砸、手腳被扎)很正常啊,如果不練習怎能學會呢?”見我還是滿臉疑惑,他補充解釋道:“我們會在使用過程中,不斷提醒孩子們注意安全、注意操作規范的?!闭缥謧悺げ剪斔剐iL所說,他們確實非常注意操作規范,所有的釘子都裝在盒子里排得整整齊齊,從孩子們釘釘子時認真而專注的神情,我能推測釘子掉在地上的可能性極小。
從幼兒教室出來后,我們看到一名體育老師正帶著一個班的學生在水泥澆注的籃球場上跑步。盡管是冬天,但學生都穿著短裙、短褲。我問沃倫·布魯斯校長,學生在水泥澆注的地面上跑步,如果摔倒了,光溜溜的膝蓋擦傷了怎么辦?沃倫·布魯斯校長從口袋里掏出一把創口貼,幽默地說:“如果受了一點輕傷,我們的老師口袋里都備著它們呢!”面對沃倫·布魯斯校長的答復,我仍表示不解。我想知道的是,學生釘釘子扎到手,跑步摔倒擦破膝蓋,家長難道不來找學校的麻煩嗎?這下輪到沃倫·布魯斯校長驚訝了。他吃驚地說:“難道受點兒傷不正常嗎?”繼而解釋道:“孩子在學校參加體育活動或技能訓練,受傷是一件正常的事情,我們的家長一般不會和學校計較這類問題?!?/p>
“不練習怎能學會呢?”沃倫·布魯斯校長的這句話帶給我許多思考。技能的習得、能力的提升都離不開訓練。這個道理說起來我們大家都明白,但反觀我們當下的教育,因噎廢食的現象比比皆是。我們的學生缺少勞動教育,缺少生活、生存技能鍛煉。動手能力極弱是當前國內學生的普遍現象。沃倫·布魯斯校長詫異的表情告訴我,他在管理學校、教育學生的過程中,壓根兒沒有來自于家長的無端干擾。在他的頭腦中,學生釘釘子不小心扎到手指、摔倒擦破膝蓋這類問題,根本就不存在家長來找學校麻煩的顧慮,而我們則不同。我當校長六七年,幾乎每個學期都會因為一兩起校園意外傷害而被家長折騰得筋疲力盡。學生不小心摔倒牙齒磕斷了或是骨折,有時哪怕是摔倒了頭上磕了個包或者磕破一點點皮,家長都會興師動眾。他們不走法律途徑,而是用胡攪蠻纏的方式來向學校索賠,大有向“校鬧”“教鬧”發展的態勢。有關部門為了息事寧人,一味妥協,最后形成了這樣一種思維與文化:出了事,只要鬧,一定能得到好處。特別是家長協同媒體一起出現時,學校立即被“綁架”,很快就會成為眾矢之的。試想,在這樣的思維與文化背景下,我們怎么能放開手腳開展正常的教育教學?過度保護,讓我們的學生不會應對危機、危險;精心照顧,大大削弱了學生的獨立自理能力。為了防火,我們不讓學生碰火柴、打火機;為了避免溺水,我們不讓學生下水游泳;為了防止交通事故發生,我們不讓孩子單獨過馬路;為了防止壞人,我們不讓學生單獨出門;為了防止意外發生,許多學校不讓學生在校園里奔跑……我們的學生就像“瓷娃娃”“玻璃人”“脆塑料片”,“易摔易碎”,需“輕拿輕放”,實在令人嘆息。
互通的教室
在新西蘭考察期間,我們在課堂上極少看到教師慷慨激昂地講解,有的是學生小組交流的竊竊私語、教師俯身傾聽的頷首或偶爾的幾句點撥。新西蘭的小學課堂上,小組合作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學生在忙碌。對于這種常態化的現象,筆者認為,除了班級學生人數少、實施教師包班制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新西蘭整個社會形成的一種文化——相互交流時,聲音不能讓第三者聽到,不能打擾別人。在麥朗伊灣小學,我發現該校同一樓層的幾間教室不像國內的教室那樣用實體墻將教室隔開,而是用折疊式、可移動隔板,類似國內酒店包廂之間的隔斷。我詢問這樣設計的緣由,沃倫·布魯斯校長告訴我們:采用可移動隔板隔斷教室,為的是班級與班級之間的相互交流與合作。
新西蘭中小學的規模都不是很大,我們考察的麥朗伊灣小學,每個年級僅3個班,每個班20多個學生,全校不過三四百人。為了增進同年級平行班之間的相互交流與合作,他們均采用這種隔板隔斷教室。拉上隔板,各班相對獨立;拉開隔板,三間教室便變成了一間大教室。課間活動、午餐休息時,他們會把隔板拉開,三個班的學生相互追逐、嬉戲,渾然像一個班級的學生,久而久之,班與班之間的學生都很熟識。另外,這種設計還有利于同年級的幾個班一起開展聯歡活動。麥朗伊灣小學是采用包班制的,部分專業課程由其他教師授課,遇到這類課程,教師有的時候會將同年級的幾個班打通上大課。
一道普普通通的可移動隔板,向我們傳遞的是極不普通的教育理念。第一,體現了開放、合作、共享的思想。班級與班級之間、學生與學生之間、教師與教師之間、教師與學生之間因為可移動隔板,一下子變得親近而沒有距離感了。這種有形的物理上的開放,會潛移默化地融匯到人的思想上的開放。其次,彰顯了資源利用的最大化思想。新西蘭整個社會很富足,人口少、土地多,按理說并不缺資源,但走進他們的學校,給我們的感受不是氣派、恢宏,更多的是精致。他們不像國內的學校,餐廳除了吃飯就別無用處,不像國內的學校有諸多的專用教室,他們的每個場館利用率極高。隔板拉開,學生坐的長方桌往邊上一移,三間教室立即就變成了一間空曠的大房間,搞個聯歡活動再合適不過了。第三,逼著教師轉變教學方式。試想一下,可移動隔板的隔音效果一定不如實體墻壁,在這樣的教室上課,如果教師在課堂上慷慨激昂、喋喋不休,勢必會影響隔壁的班級,從而迫使教師努力改變教育教學的方式。這樣一想,我發現小小的隔板竟有大大的學問吶!
自由的基礎是自覺
在麥朗伊灣小學,我還看到了一個景象:大課間時間,該校不像國內的大部分學校一樣播放廣播,集合全校學生,體育教師也不用話筒喊話。因為該校校內沒有跑道,學生需沿著學校周圍的公路長跑兩公里。學生長跑的過程中,沒有班主任跟著學生隊伍,學校只在公路的四個轉彎處各安排了一位教師負責看管。無人管理的學生會不會像放出去的羊兒呢?讓我沒有想到的是,該校學生的表現非常好。集隊時,沒有人交頭接耳;跑步時,沒有人推推搡搡、嬉笑打鬧,更沒有人三五成群并排擠在一起;跑步結束后,體育老師組織學生做放松運動時,不需話筒,僅憑口令,學生卻十分認真。
看到這一現象,我又開始好奇。在國內,即使訓練得再好的學校、素養再好的學生,也很難做到這么規矩。難道整個過程有監控?難道他們也有“四項紅旗競賽”,表現不好要扣分?帶著這些疑問,我詢問了沃倫·布魯斯校長。他告訴我,學生跑步沿途并沒有監控,至于“四項紅旗競賽”,他們更是壓根兒不知道是什么東西。學生為什么表現這么好呢?我獨自揣摩,大概有以下一些原因吧。其中,首要的是新西蘭人有著強烈的規則意識。對于什么時候該做什么、該怎么做,他們有一種強烈的自律意識、規則意識。這種自律、規則不僅體現在學校,也體現在他們的生活中,已經形成一種共識、思想,成為他們血液中流淌著的文化意識。在新西蘭考察期間,我偶然看到一些市民家門口的草坪上插著幾根樹枝,用繩子簡單地圍著圍欄。經過詢問才知道,這樣圍欄的目的是防止別人進入。在我看來,如果別人真想進去,抬腿一跨就可以,為什么簡單的一根繩子、高度僅五六十厘米的圍欄就能阻攔別人進入呢?因為在新西蘭,人人都有自律、規則意識。有了這種意識,一根細繩就能圍欄;沒有規則意識,再高的圍墻也能翻越。這也許就是麥朗伊灣小學的學生在無人管理的情況下,都能自覺自律的原因吧。該校學生的自覺,還讓我想到了海面上的冰山。海面上漂浮著巨大的冰山,露在海面上的只是冰山一角,比這不知要大多少倍的是藏在海面下的冰山。露在海面上的冰山叫“自由”,藏在海面下的冰山叫“自覺”。麥朗伊灣小學的氛圍看似十分寬松、民主、自由,其實是有強烈的自覺意識做支撐的。為什么體育老師不用話筒,三四百學生就能安安靜靜跟著做放松運動?因為在他們的思維體系里有一個根深蒂固的意識:別人講話時,要認真傾聽,不能打斷別人,要尊重別人。這種自覺意識,讓他們知道什么時候可以打鬧,什么時候不可以。麥朗伊灣小學的自覺還讓我想到另一個問題:我們的孩子每天24小時都生活在家長、教師的監控和監督之中,一旦離開家長、教師的視線,就會“為所欲為”,而該校三四百學生長跑卻只要幾位老師管理即可。我們的孩子是不是存在為監督機制,為家長、教師而活的現象?我們的教育是不是在助長這種意識的形成?從麥朗伊灣小學近似于“原生態”的學生管理中,我悟到一個道理:信任是最好的教育。
(責編 周翠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