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波
徐浩峰前兩部院線作品《倭寇的蹤跡》和《師父》上映后,頻頻被人詬病鏡頭語言粗糙,我覺得,這些都是“外傷”,而他真正的軟肋在于其對男女感情交流戲的塑造,這,才是徐浩峰前兩部電影最大的“內傷”。

曾就有人暗諷,徐浩峰對于女性角色的設定讓人反感,讓人不得不想到姜文,在這兩位“直男癌”眼里,根本就不會有宮二。不得不承認,宮二這一角色的成功確實是建立在王家衛獨具標簽的愛情戲份上的,橫跨三個時代,講述一部動蕩年代南北武林爭霸和傳承的史詩,在一堅強又多情的女性上找到了立足的重心,徐氏獨有的武林史表述方能不再頭重腳輕,反而熠熠生輝。
是以,拖延了三年才上映的《箭士柳白猿》讓人格外驚喜,女人戲和男女感情戲不再是電影的點綴,而是點睛之筆,全片圍繞著三位女性給予柳白猿(宋洋飾)的幫助而促其不斷頓悟,進而在武學造詣上,以及對當時的社會形態觀察上留下飽滿一筆。尤其是片中的女主角月牙紅(李呈媛飾)和柳白猿的情愛糾葛,在徐浩峰已出手的三部電影里顯得富有人情,格外珍貴。而整部電影因為這些感情戲前后凝聚起來,對武林掌故和陋習的津津樂道,對時代背景的剖析方能不再像前面兩部那樣說教枯燥,從而抵達形散神聚的境界。
簡而言之,就是戲不再被主題拉著跑,而是戲被情感帶著走,從而圓順許多。哪怕這三部徐氏電影,主題依舊都是講述那些不合時宜或者標新立異的人是如何在新規則沖擊著舊秩序的動蕩年代里郁郁寡歡,甚至震蕩出局的,但因對“情”的處理方式不同,從而讓觀眾的觀感就有高低之分。
其實,徐浩峰小說里寫女性角色和情愛并不差,無論《倭寇的蹤跡》里的小妾、《道士下山》里的藥鋪老板娘、《師父》里的師娘都是千嬌百媚的佳人,形神俱佳。但在大銀幕上,因為影片整體氛圍偏向莊嚴,這類角色又加上對白和影像化處理不夠好,敘事重心又沒放在她們身上,結果造成了一種把女性當作器物道具的錯位感,作用只是彌補男性角色的來龍去脈和性格肇因,戲劇沖突在她們身上無從體現,這不能不說是以往徐氏電影的大憾。
又因為徐氏電影中的這些主要女性角色在中國主流價值觀里非正常化,角色功能設置有違禮教,更顯得近似黑色電影里的蛇蝎美人,不是離過婚就是偷過情,不如此仿佛不顯得這些角色特殊性,可惜,這些特殊設置并沒有讓角色得到觀眾的肯定,反而降低魅力值。
相反,徐個人偏好是番邦女子,尤其是白皮膚大洋馬,把這類角色植入到影片中,徐又用力過猛,導致女配角戲份活潑度遠高女主角,《倭寇的蹤跡》里的波西米亞女郎們,《師父》的新疆女郎和女白俄模特,她們大出風采,但對主線敘事推動不大,惡趣味付出的代價倒是搶了主角戲份和影響講故事的節奏,這方面的遺憾,甚至也延續到了《箭士柳白猿》中,王燕妮飾演的為父復仇的混血兒二冬,以打代愛,但三場打戲還是多了,尤其是王燕妮的動作一看就不是練把式,有些露拙。
幸好還有月牙紅。
從元至清的中國古典文學和戲劇里,大抵都是因命運不公而落入風塵之中的女子格外顯得具有魄力,無論《三言兩拍》,還是《聊齋志異》,她們在封建禮教的社會氛圍里獨立特行,敢愛敢恨,給僵死的男性主宰世界注入活力。月牙紅這一角色,大抵就是這個路數,從而讓徐浩峰慣常端著的臺風變得松弛,真正具有人味。
而“欲望”這個事務,也不再是從類似《倭寇的蹤跡》中“我們不是壞人,我們只是起了邪念”這種可笑的對白中無趣道出,觀眾可從月牙紅的一顰一笑、舉手投足的嫵媚和陰柔中直觀感受到,酥軟入骨。最妙的是其關鍵戲份是假戲真做,觀眾移情在先,即使洞察到了她最后是有夫之婦,內心卻為此而更認同她,對為了可笑的鴻圖大志而錯過閨房之樂的匡一民(于承惠飾)則不再抱有同情。
何況月牙紅最后讓人訝異的是選擇了婦道,雖然她埋怨柳白猿不趁機在比武中殺了匡一民,但只要匡一民不死,她就矢死不離他身邊,這種彷徨掙扎感讓人可信,于是讓月牙紅真正有了人情味,因為這份人情味,徐浩峰的電影終于有了根本上的改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