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葛蕾特是格里高爾的妹妹,她的形象隨著格里高爾的變形也起了很大的變化。在筆者看來,葛蕾特形象是卡夫卡塑造的一個逐漸成長成熟的女性形象,最后她的身體意象的呈現似乎是卡夫卡在給予絕望的人們以希望。本文在文本細讀的基礎上試分析葛蕾特形象在《變形記》一文中所起的三次變化以及卡夫卡通過她的變化想傳遞的他自己對于現代社會人類異化的思考。
關鍵詞:《變形記》;葛蕾特;形象分析;異化
作者簡介:潮莉(1987-),女,漢族,安徽安慶市人,文學碩士,單位:浙江財經大學東方學院,研究方向: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09-0-03
《變形記》是二十世紀現代主義德語小說家卡夫卡的短篇小說代表作。卡夫卡在生前并未受到重視,卻在死后受到了熱烈的追捧。《變形記》中塑造了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推銷員格里高爾形象,他在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個大甲蟲,他的生活因此而徹底改變。在感受到了來自社會和家庭的冷漠之后,格里高爾凄涼的死去。學界對于《變形記》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探討格里高爾的異化上,分析導致格里高爾最終死亡的各種可能原因,將格里高爾形象與卡夫卡本人進行比較。這些研究無疑是很有價值的,但是,筆者在細讀文本的時候卻注意到了作者描寫的另外一個形象,即格里高爾的妹妹葛蕾特的形象。在閱讀文本的時候,我們不難發現,在《變形記》中塑造的人物形象不多,但是在格里高爾妹妹格雷特形象的描寫上則頗費了些筆墨,對她形象的描寫遠遠多于對格里高爾父母形象的描寫。在篇幅有限的短篇小說中,作者肯花如此分量的筆墨來描寫一個人物形象肯定是有自己的意圖的,下面,筆者將試著以她的三次形象變化為線索來分析葛蕾特這一人物形象。
一、受保護的對象
葛蕾特是格里高爾的妹妹,在文中我們可以感受到格里高爾對妹妹的關愛。文中并沒有直接描寫格里高爾在變形之前他妹妹的形象,葛蕾特之前的形象是間接的通過格里高爾對往事的回憶以及兄妹二人的對話展現出來的。
《變形記》一開始便是格里高爾變成了一只大甲蟲,但他似乎對這一切毫不在意,并沒有任何慌張的表現反而表現出了輕松。這種看似怪異的表達就會讓人聯想到卡夫卡本人,卡夫卡曾經想放棄工作專心從事文學創作,但最后出于家庭的考慮放棄了這個決定。可以想見,卡夫卡是想通過格里高爾的變形來做一個屬于他自己的夢,一個放棄工作束縛的夢。格里高爾一開始對于自己的狀態很滿意,在得意地擊退了秘書主任后卻遭到了來自父親的驅趕和打擊。那番對秘書主任的大段獨白不能不說含有卡夫卡真實的想法在其中,那段暢快淋漓的陳述不管對方有沒有接收到,都是卡夫卡借格里高爾之口對自己工作上的束縛表達了不滿。在格里高爾變形之后全家人的慌張我們可以看到他在家中的重要性。通過他自己的敘述我們知道他承擔了家里的債務,必須要堅持工作五六年才能將債務還清,他還是一家四口的唯一經濟來源,他的壓力可想而知。那么,葛蕾特在這個家里扮演了一個怎樣的角色呢?
葛蕾特是格里高爾的妹妹,是一個少女,她和父母一樣依靠著哥哥生活。她在格里高爾心中是一個純真的形象,是一個需要自己保護的對象。如果說格里高爾對自己的父母失去了信心的話,他對這個妹妹始終是保持善意的。在格里高爾作為家里的頂梁柱時,葛蕾特并沒有展現出自己的能力。格里高爾心中一直盤算著要送妹妹去上音樂學院,為喜歡拉小提琴的妹妹設想了一個美好的未來,他甚至還為自己變形后這一愿望的不能達成而感到極度的失望。在這個家中,在得知了格里高爾變形之后,家中人的反應各有不同,他的母親嚇得暈倒,他的父親由震驚變為兇狠。他的妹妹葛蕾特則在父母發現格里高爾變形之前被指派到外面去請鎖匠和醫生了。這時的父親接替了格里高爾擔起了家庭的責任,出面應對這一突發事件。此時的葛蕾特還是生活在哥哥和父親關懷下的小女孩,保持著自己的純真,是一個受到保護的小女孩形象。在發現哥哥沒有按以往的時間起床上班之后,她很緊張的詢問哥哥的情況,關切地問他是否需要什么東西。在發現了哥哥的異常之后在隔壁房間低聲抽泣了起來,她的哭泣讓格里高爾很感動,感動于妹妹的善良、純真以及她對哥哥的愛。在父母發現格里高爾的門反鎖了,他本人有些異常之后,他們就讓葛蕾特去請醫生和鎖匠,試圖救助格里高爾。葛蕾特本人并沒有第一時間親眼看到哥哥變成大甲蟲后的樣子,書中也并未描寫她得知此事后的第一反應。文中只描寫了格里高爾在感到餓的時候在門口看到了他最愛喝的牛奶泡著面包片,這正是葛蕾特給哥哥送來的食物。此時,在葛蕾特心中,住在房間里的仍然是他的哥哥格里高爾,是一個人,她需要表現出對哥哥的關心。故事發展到這里,全家人對于格里高爾還是懷有希望的,堅信他肯定能恢復過來。當葛蕾特發現哥哥不喜歡吃以前的食物的時候,她給哥哥把食物換成了種種她認為此時的哥哥會喜歡吃的東西。她在這時候還是以一顆對待自己心愛的哥哥的心來照顧自己的哥哥的。這一階段,卡夫卡描寫的葛蕾特是一個善良的少女形象,是格里高爾保護的對象。格里高爾的變形看來是一個有些刻意的行為,他厭倦了職場上的爾虞我詐和忍辱負重,對于突然卸下的擔子感到無比輕松。他知道父母還有一筆積蓄足以支撐生活,只是遺憾沒能讓妹妹讀上音樂學院。他在文中不止一次的幻想在圣誕節宣布供妹妹讀書時妹妹歡欣的表情,可見,他與妹妹的深厚感情。葛蕾特肯定很相信自己的哥哥,跟哥哥提過自己學習音樂的愿望,而哥哥又疼惜妹妹將這件事放在了心上,多么美好的兄妹關系。如果說格里高爾在承擔起家庭的責任之后對親情變成了錢情感到的失望,那么,他最后的對于親情的幻想就寄托在了葛蕾特身上,葛蕾特是格里高爾在家中親情的情感寄托。總之,在格里高爾變形初期,葛蕾特是以被保護的形象出現的,是格里高爾保護的對象,是一個善良純真的少女形象。
二、蛻變中的家庭支柱
隨著格里高爾變形的日子越來越久,家人對于他恢復正常的希冀也越來越少。而他最愛的妹妹葛蕾特對于他的態度也有所變化,不再像以前那么精心的照顧。在格里高爾變形中期,距離他最初變形的日子越來越久的時候,葛蕾特也漸漸不那么發自內心的照顧自己的哥哥了。每天給哥哥送飯打掃變得像例行公事一般,她甚至不敢直視自己的哥哥,格里高爾只好躲在床單下面生怕嚇到了自己的妹妹。葛蕾特知道格里高爾喜歡在晚上坐在沙發椅上眺望遠方,于是每次打掃完衛生之后都會把沙發椅歸還原處,還幫哥哥把窗戶開好。這一系列貼心的舉動讓格里高爾很是感動。當葛蕾特發現哥哥喜歡爬行的時候,她便做主要將哥哥房間的家具搬走,以便讓格里高爾更順利的爬行。這個舉動看似貼心,但卻表示在葛蕾特的心中已經將自己的哥哥當成一個真的爬蟲來對待了。葛蕾特不想驚動父親,于是叫來母親幫助自己搬家具。母親對葛蕾特的這種行為表示了懷疑,認為搬走家具不利于格里高爾的恢復。但最終,母親還是順從了女兒的意見開始往外搬家具。在搬走了從小伴隨格里高爾學習成長,帶有他深深記憶的書桌后,格里高爾按捺不住了,他從床單下爬了出來,死死巴住了墻上的那幅畫。那幅畫是格里高爾從報紙上剪下來的,而那個鍍金的畫框卻是他自己親手做的。這個畫框是房間里能證明他是人的最后一個物品了,他不能讓人拿走它。正在此時,格里高爾的母親進來看到了趴在畫上的格里高爾,當時就嚇暈了過去。葛蕾特在發現母親暈倒之后并沒有驚慌失措,而是迅速跑進房間找來藥物來給母親上藥。葛蕾特在格里高爾變形后第一次跟他說話就是在母親暈倒之后,并沒有多余的字句,只是指著格里高爾生氣地喊了聲他的名字。這時候的格里高爾還算是幸運的,葛蕾特還愿意叫他的名字,就表示她還承認這只甲蟲就是她哥哥。雖然這只是姓名符號上的承認,但相對于后來的對格里高爾身份的完全否認則顯得好得多了。
筆者發現,在格里高爾變形中期,他的妹妹葛蕾特在逐漸蛻變成家庭的支柱。在格里高爾變成大甲蟲的一個月后,文中稱此時還敢進格里高爾房間的就只有葛蕾特了。按理來說,在父母還健在的時候,照顧兒子的任務是應該由父母來承擔的。而在這個家庭中,卻只有年幼的妹妹敢去照顧哥哥。葛蕾特在照顧哥哥的過程中不可謂不盡職,她每天送飯、打掃房間、甚至還會為哥哥換床單。她充分考慮到了格里高爾的需要,想出了將家具搬出房間為哥哥騰出爬行空間的辦法。在與母親的據理力爭之間,我們看到了這個女孩內心的堅持與力量。母親最后還是順從了女兒的要求,但葛蕾特沒有意識到,她這個可能出于無意識的好的意愿實際上是否認了自己哥哥的人的身份。當她先發現哥哥趴在墻上的畫上的時候,她想巧妙的引開母親的視線卻未能成功。母親只看了兒子一眼便不省人事,而葛蕾特呢?不僅沒有被嚇到,還指責自己的哥哥。然后迅速反應去拿藥救自己的母親,她拒絕了哥哥的幫助,表現出了很強的獨立性。在這個特別事件中的對比其實也很鮮明,一個生養自己兒子的母親才看了兒子一眼便嚇的不省人事,而年幼的妹妹卻天天出入哥哥的房間,在看到了哥哥的真面目之后依然鎮定,表現出了優于自己母親的膽氣。我們可以看出,在格里高爾變形中期,他的妹妹葛蕾特逐漸由一個被保護的對象逐漸蛻變為一個家庭的支柱,成為父母依靠的對象。她對變形中期的格里高爾所做的一切實際上是在否定他哥哥的人的身份,但她卻在事件發生之后還是叫他格里高爾,表明她對大甲蟲是她哥哥的真相還沒有完全否定,可此時的這種并非實際意義上的承認對格里高爾來說已經是一個不小的打擊。葛蕾特在這個即將垮塌的家庭中慢慢由一個被保護的少女成長為家庭中最勇敢的人,成長為足以保護母親的女兒。只是在一天天的蛻變之中,他與格里高爾的關系也變得不那么親切了,格里高爾從這個事件以后也很難感覺到妹妹以前的那種溫情的關懷了。年幼的葛蕾特一肩挑起了家庭里的重擔,在父母不敢進哥哥房間的時候挺身而出。每次送飯之后父母在門外的詢問與進入門內送飯打掃的葛蕾特形成鮮明的對比,葛蕾特的勇敢和她對房間里面是她的哥哥格里高爾的多一份的信任使得她有勇氣走進那間房間。相對于嘴上說想念兒子的母親來說,葛蕾特的行為似乎更符合一個真正好母親的標準。總之,在格里高爾變形中期,葛蕾特也經歷著一個蛻變的過程,是一個蛻變中的家庭支柱形象。
三、家庭的新希望
隨著格里高爾變形的時間越長,葛蕾特得到的訓練就更多,她成長歷練成了家中的新希望。格里高爾變形的時間一天一天在延長,家人們不得不正視現實出去找工作維持生計。于是,父親找了個給別人送飯的差事,母親在家幫人縫制衣物,葛蕾特也開始當起了售貨員,一向清閑的三個人各自忙碌起來。這樣一來,照顧格里高爾的時間就更少得可憐了。葛蕾特要上班,不能像以前一樣一天去格里高爾的房間兩次。她只能在晚上下班后匆匆收拾一下他的房間,她再也不像以前一樣關注哥哥所吃飯食的多少了,拿個掃把隨便打掃打掃就離開了。格里高爾的房間因此越來越臟了,越來越像一個昆蟲生活的環境了。有一天母親實在看不下去就拿水龍頭沖了沖格里高爾的房間,卻得到了老公,尤其是女兒的嚴厲斥責。從那以后,格里高爾的起居生活就更沒有人過問了。沒有人關心他吃飯了沒有,逐漸也就忽略了他的存在空間。因為家里的房間要出租,所以多余的東西都被搬到了格里高爾的房間,家里的人仿佛不知道有他的存在一樣繼續生活。格里高爾偶爾還能通過起居室打開的門了解家人們的活動,他看到家人們對房客的畢恭畢敬的態度,新來的房客竟然坐上了以前他和父母坐的主位,父母和妹妹在這個家里好像成了客人一樣。一天,葛蕾特拉起了久違的小提琴,琴聲引起了租客的注意,甚至要求葛蕾特為他們演奏。但當葛蕾特認真演奏的時候,那些房客并沒有認真聆聽,只是在敷衍。格里高爾被妹妹的琴聲吸引,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從前的時光,竟爬出了房間被房客看到,所有的房客都要求退租。在筆者看來,在格里高爾變形的晚期,作者寫葛蕾特拉小提琴是刻意為之。葛蕾特本來就喜歡音樂,但她卻為了她的家庭放棄了自己的夢想。曾經是榜樣的哥哥如今卻變成了一只大甲蟲,對租客百依百順的凄涼生活讓她回憶起了以前的美好時光。之前的葛蕾特不用為家計操心,她可以發揮自己的興趣愛好,學自己想學的東西,但這一切都在哥哥變形之后變成了泡影,父母的軟懦讓她不得不承擔起照顧家庭的重擔。偶爾,她也想回到從前,于是她便拉起了久違的小提琴。這琴聲很美好,美好到讓格里高爾忘形,他忘了自己的處境,回到了過去生活的夢幻之中。但現實就是現實,三個租客表現出來的激烈反應將格里高爾拉回現實中來。葛蕾特鄭重告訴父母一定要把甲蟲除掉,她堅信這個甲蟲不是她的哥哥。在受到父母反駁的時候,她沖口而出,說如果真是她哥哥的話,發現會給家人帶來麻煩他早就走了。房中的格里高爾聽到了一切,反而覺得輕松了,他知道自己應該走的路了。在經歷了異常平靜放松的夜晚之后,格里高爾離開了這個世界。第二天一早聽到格里高爾的死訊之后,一家人由一開始的驚愕與傷心過渡到后來的對未來理想生活的規劃。葛蕾特儼然成了這個家庭新的希望。
在格里高爾變形晚期,不僅他的家人,連他自己也堅信自己是一只大甲蟲。他不再要求飲食和干凈的環境,他在霉菌叢生的環境中生活得洋洋得意。而此時的葛蕾特呢?她由于家庭經濟的原因沒能如愿以償去學習音樂,只能找了一份售貨員的工作來做。此刻的她已經無暇照顧格里高爾了,生活的壓力迫使她放棄了對兄長親情上的責任。這一階段的葛蕾特展現出了一個成熟職場女性的獨立干練形象。但是,這個形象并非她的本心,所以才有了最后拉小提琴的那一幕。她并非無心,她的這首曲子就是拉給她的哥哥聽的,為了紀念以前的美好時光。正是這琴聲將格里高爾喚醒,讓他從昆蟲的迷夢中蘇醒,意識到他人的身份。他最后的死是對葛蕾特的一種成全,是對他家人的一種成全。在喪失了服務一個家庭的能力之后,一個人活著如果只會給家人帶來負擔,那還不如離去。這種行為的確是一種無奈中的選擇,這種成全也讓人感到無比的心酸。而葛蕾特和格里高爾表現出來的這種生活狀態卻又是普遍存在在現代社會中的,如何尋找到以前人作為人的人性,是卡夫卡提出的一個課題。弱勢群體難道就沒有權利生存下去了嗎?
而之所以說葛蕾特承載了家庭的新希望,是因為最后卡夫卡對她身體意象的描寫。在文章的最后,作者著力描寫了葛蕾特成熟的身體。身體意象是現代派作家常用的意象,一個健康有活力的身體就象征著人類孕育的新希望。在一個人類異化的時代,這種美好的身體是人們的向往,只有沒有被異化的身體才能孕育出新的生命,而新的生命就是人類的希望。在《變形記》中,格里高爾犧牲了自己解放了全家,他不愿自己喜歡的妹妹受到更多的傷害,心甘情愿地放棄了寶貴的生命,將生的希望留給了妹妹。最后對葛蕾特健康身體的描寫正是作者身體意象的表達,作者找不到像格里高爾一樣的人們的出路,只能選擇將生的希望留給葛蕾特。這是卡夫卡留給我們的答案。
綜上所述,隨著格里高爾身體從初期到中期到晚期的變形,葛蕾特的形象也有著相應的變化。她從一個被保護的對象的形象轉變成蛻變中的家庭支柱形象,最后變成整個家庭的新希望的形象。這個形象的變化過程以及最后著意在她身上的身體描寫都是卡夫卡在試著給人們以希望。同時,卡夫卡也給我們留下了像格里高爾一類的邊緣人,在現代社會里想擺脫種種束縛和異化、企圖尋求自身自由的這一類人們是否就該死去的沉重的心靈上的叩問。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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