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平庸的惡的角度看失信企業普通職工的責任

范怡雯

(華東政法大學，上海201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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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平庸的惡的角度看失信企業普通職工的責任

范怡雯

(華東政法大學，上海201620)

摘要：失信的企業及其領導人往往要承擔來自社會的全部指責，而鮮少有人去指責這類企業的普通職工，其實這些企業的普通職工也應負一定的責任。文章通過借用阿倫特“平庸的惡”的理論，分析了失信企業普通職工應當承擔責任的原因，指出了應培養職工的后果意識和責任意識。

關鍵詞：平庸的惡；失信企業；普通職工；責任

“平庸的惡”是漢娜·阿倫特在《耶路撒冷的艾希曼：一篇關于平庸的惡魔的報告》中首次提出的概念。她以對納粹高官艾希曼的審判為切入點，對極權主義條件下的人性、個人責任以及集體責任等問題進行了深刻的分析，明確指出“平庸的惡”的最大特征就是無思考無思想。這種無思考無思想不僅是個人道德判斷力缺失的體現，同時也是個人逃脫自身責任、麻痹自己繼續行惡的緣由，同時這種思想也給社會帶來了極大的消極影響。雖然現今的社會制度早已和阿倫特所處的時代不同，但在企業失信事件頻發的當今社會，她的這些具有較強哲理性的觀點對我們反思這種情況仍有一定的啟迪和借鑒意義。

一、失信企業普通職工應當承擔責任

聯想集團董事長兼CEO楊元慶在2015年的兩會上就“中國IT產業存在的問題”表達了自己的見解，他強調：“中國IT產業最需要注意和改善的問題就是——誠信。現在整個行業在這個方面存在很多問題。首先是假貨的問題，但更嚴重的是欺詐的問題。”[1]有關企業誠信的議題再度被推上輿論的風口浪尖。其實在這一點上，除了IT行業，其他許多行業也都存在失信問題，例如2015年年初出現的采購日本馬桶蓋熱，出現這些現象的一大原因就是國內企業的失信問題。

一旦企業制假售假、欺騙消費者的不誠信行為被媒體曝光，接著就會發生一系列連鎖反應：承受來自各方面的輿論抨擊、企業融資困難、股價下跌、經營出現危機、企業整頓或破產。其中在輿論方面，我們可以看到一個現象，社會輿論抨擊的對象直指的是該企業的名譽及其領導人員，這自然無可厚非，但這些失信企業的普通員工幾乎從沒被輿論提及，他們好像一直處于一種“隱身”和“無辜”的狀態下。雖然中國自古就有“法不責眾”的傳統，而且案件涉及人數眾多，現實生活中也不可能對他們一一追責，否則就會造成社會的不穩定，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是沒有任何責任的，就像阿倫特在《耶路撒冷的艾希曼》中把艾希曼比作龐大官僚機器上的一個齒輪一樣[2]，這些普通員工也是該失信企業運轉過程中的一個個微小但不可缺少的零件。失信企業的普通職工應當承擔責任，哪怕這責任相當微小。

二、失信企業普通職工應當承擔責任的原因

(一)對利益的過分追求

和刑法上在給罪犯量刑定罪時要區分故意和過失一樣，失信企業的普通職工在其工作過程中也可以分為兩種心理狀態：一是想要追求利益，甚至有野心的想要巨大利益；二是不想要追求巨大利益只想保住職位。應該說無論這些職工有哪種心理狀態，他們都應當承擔責任。前者比較好理解，2014年央視財經頻道曝出當當、亞馬遜等知名網站銷售假冒化妝品，記者通過明察暗訪，發現在制作和銷售假冒化妝品的整個過程中，利益鏈條相當龐大，能夠吸引那么多人參與其中并在這條道上一路走到底的無非是利益二字。因此，為了追求巨額利潤，大量普通人都自愿加入了制作銷售假冒偽劣產品的過程中，又怎么能說他們沒有責任呢？再退一步說，即使有些職工并沒有那么大的野心想得到巨大利潤，而是因為個人品行原因才在生產過程中偷工減料，但這又何嘗不是追求自身利益的另一種形式，只不過這種利益不是以物質利益的方式表現出來而已。

那么對于那些在失信企業中既不想追求巨大利益、自身品行也過得去、只想保住自己職位的普通職工來說，他們在企業失信問題上是否也有責任呢？阿倫特的“平庸的惡”理論為回答這一問題提供了思路，即使是這類職工，他們也有責任。

(二)無思考無思想，對行為后果缺乏認識

阿倫特口中的“平庸的惡”中的“平庸”指的是思想的匱乏[3]。“平庸的惡”概念是阿倫特在親眼看到艾希曼審判的過程后，重新對有關“惡”的問題進行思考后提出的。阿道夫·艾希曼是納粹德國的高官，是“處理”猶太人的主要負責人，1960年被捕，在以色列法庭接受審判并最終被處絞刑。阿倫特把艾希曼身上的惡看成是一種典型的平庸之惡，她認為：“艾希曼既不陰險奸刁，也不兇橫，而且也不是理查德三世那樣決心擺出一種惡人的相道來。恐怕除了對自己的晉升非常熱心外，沒有其他任何的動機。”[4]24總而言之，艾希曼只是一個淹沒在人群中的普通人，每天只“兢兢業業”地做著自己份內的事，他身上沒什么值得特別關注的地方，但也恰恰是他這樣的人，成了極權主義的劊子手，犯下了滔天罪孽。究其原因，要么是他接受了納粹大肆鼓吹的種族優秀論等觀念，被徹徹底底地洗腦了；要么是“上面”的要求，他是在被動地完成上頭交代的任務，并在這個過程中，他開始慢慢地習慣去執行這種命令，逐漸把那些常人無法理解的、殘酷無情的行為當作是正常的。無論是哪一種原因，都可以歸結為一點：無思想。艾希曼被動地接受外部的思想或者根本什么都不想，他不去思考自己行為的出發點以及可能帶來的后果，他用外在的觀念、命令填補內心的空白，所以說，他的惡以一種平庸的方式給社會帶來了巨大破壞，他是平庸的惡的典型[4]23-26。

作為極權主義工具的艾希曼和失信企業中那些只想保住自己職位的普通職工有著極大的相似之處，只不過后者更傾向于按照企業領導的要求來工作，這類職工只關注自己能否保住職位或者能否得到晉升，總是“本本分分”地完成自己應該做的任務，而對自己行為的后果缺乏認識，甚至不去思考。對于這一點，現實中有太多這樣的例子。據新華網報道：2014年全國總共查處食品安全事件達8萬多件[5]。有記者曾對有關涉案黑作坊進行暗訪，當記者反問那些正在生產的普通員工“有沒有想過會出問題”時，絕大多數的回答是“是別人吃，我又不吃”。一句話就道盡了他們無思想、對行為后果缺乏認識的特性，這類職工他們大多能想到的是自身行為對自己的直接后果，他們最缺的是對自己行為的社會意義的反思。如果他們能多思考、有思想、有一定判斷是非的能力，集眾人之力，即使不能阻止企業失信事件的發生，但至少可以因為批評得多了，員工配合得少了而讓這些企業的行為在某種程度上有所收斂。因此，對企業失信事件頻發問題，這類普通職工是有責任的。

(三)無責任感，抱有推脫責任心理

艾希曼在以色列法庭上接受審判時，曾這樣為自己辯護：“不論猶太人、非猶太人，我一個也沒有殺過。”[6]他堅持自己是無罪的，絲毫沒有悔罪心理，他把自身犯下的所有罪責都推給了來自上頭的命令，推給了自己曾扮演的角色，認為是上級的命令，是整個體制讓他做了這一切，他自己只是服從而已，是相當無辜的。他把自己扮演的角色和自己剝離開來，以這種近乎自欺欺人的辦法來逃避罪責，這不僅體現了他抱有推脫責任心理，更反映出他把命令代替自身思考的“無思想性”。除了以命令、角色為借口的推脫之外，整個大環境也給了艾希曼推脫自身責任的理由。當時的德國，幾乎所有人都以納粹主義思想作為自己的行動指南，絕大多數人都持有種族優秀論的觀點，他們認為對一些劣等民族就應當予以消滅，當社會的主流思想意識被這種觀念占領時，受這種社會大環境的影響，個人不可避免地會迎合這種集體意識。法國社會學家勒龐在《烏合之眾》中講到的集體心理描繪的正是這種現象：“進入了群體的個人，在‘集體潛意識’機制的作用下，在心理上會產生一種本質性的變化，就像動物、癡呆、幼兒和原始人一樣，這樣的個人會不由自主地失去自我意識。”[7]艾希曼也一樣，他所處的環境讓他變得缺乏理性和思想，也同樣因為這個，讓他有了逃避責任的理由。

艾希曼那種自我欺騙、逃避責任的心理在失信企業普通職工的身上也可以看到一二。大多數企業普通職工都持有一種觀念，那就是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來自領導階層的要求，自己只是在服從命令而已，他們可以義正詞嚴地把所有責任都歸結在領導身上，而且法不責眾的觀念更讓他們放下了不安的心。影響他們的環境包括兩方面：企業小環境和社會大環境。從企業小環境來看，企業中幾乎所有員工都在服從著領導的命令和要求，受集體心理的影響，自己也就會因為從眾而逐漸失去理性。從社會大環境看，不僅自己企業存在這種不良行為，社會上還有很多企業也這么做，而且自己所做的，不過是整個社會生產鏈條中的微小一環，產生不了多大影響。所有這些，都成了他們推脫責任的理由。他們不會對自己的行為進行徹底的反思，不會去思考個人與社會的關系，僅以服從和環境為借口來逃避責任和減少內疚感，從而漸漸失去了理性道德判斷的能力。但是，每個人因“無思想”而帶來的這種“平庸的惡”匯聚起來就是大惡，會對社會造成巨大消極影響。因此，造成這種消極后果的每個人都應當承擔責任。

三、“平庸的惡”理論對防止企業失信的啟示

(一)增強職工的思考、判斷能力，培養后果意識

既然普通職工身上的“平庸的惡”是企業失信的原因之一，而“平庸的惡”最核心的特征是無思考無思想，那么就需要讓職工學會思考、學會對道德事件進行理性的分析判斷。在這一點上，可以從兩方面來進行：第一，盡可能給職工創造獨立思考、判斷的機會。例如，對于一些普通職工能自己做決定并且不會對企業造成重大影響的事情，可以多給職工機會讓他們自己去商討決定，充分發揮職工的積極性、能動性。這一方面能達到鍛煉提高職工思考、判斷能力的目的，另一方面也有利于企業贏得民心，實現長遠發展。第二，要充分發揮教育在塑造和糾正人的思想和行為方面的重要作用。職工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都已形成，若僅僅對職工進行道德教育，效果極有可能不理想，應當從思維方式入手來培養他們正確的道德觀。首先，通過加強對職工的思維訓練，鍛煉職工的批判性思維，讓他們對周邊發生的事件首先能有一個獨立的道德判斷，而不是人云亦云。其次，對職工進行行為后果教育，通過講解與企業失信有關的法律、機制，進而讓職工充分認識到自身行為的法律后果，以及對整個社會可能帶來的負面影響，讓他們及時反思自身行為。如果企業中每位職工都能對自己的行為有理性的判斷，并在現實中堅守自己的道德底線(即使這種堅守出于對不利后果的逃避)，這樣匯聚起來的道德力量足以減少企業失信情況的發生。

(二)加大對職工的“治心”力度，培養責任感

職工對企業失信行為不反抗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受“法不責眾”心理的影響，如果能解決好“法不責眾”的難題，就能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不誠信行為的發生。解決“法不責眾”絕非指要讓失信企業普通職工也接受法律處罰或者做出賠償，因為這樣一來范圍過大，要落實這些做法極為困難，缺乏可行性，二來這種做法也存在不公平之處，所以承擔“后果”的形式可以從心理上著手，通過加大對職工的“治心”力度來實現。而想要對職工“治心”，必須依靠信仰的力量。當前，在多元思潮的影響下，社會信仰危機普遍存在。人一旦信仰缺失，就會失去奮斗目標，失去對自身行為的約束力。因此，必須幫助職工樹立起自己的信仰。可以通過引導職工明確自己的人生目標，給職工創造實現目標的機會，逐漸使職工樹立起自己的信仰，進而依靠信仰的力量加大對職工的“治心”力度，防止職工行為出現偏差。除此之外，還應當注意培養職工的責任感，讓職工自覺承擔自身責任。

四、結語

當社會要求失信企業承擔社會責任時，這類企業普通職工身上的責任往往會被忽視掉，但不被提及并不代表他們就是“無辜”的，他們身上的無思考無思想、無責任感等種種特征都決定了他們應當在企業失信問題上承擔一定的責任。而且，如果能讓他們也負一定責任，那么極有可能會對企業失信問題的解決產生積極影響。同時，無思考無思想、責任意識弱等問題絕不單單在失信企業普通職工身上存在，社會上還有很多人也存在類似問題，我們對此問題必須予以重視。

[參考文獻]

[1]羅亮.聯想CEO楊元慶兩會訪談：科技企業造假欺詐成風[EB/OL].(2015-03-07)[2015-11-18].http://tech.sina.com.cn/it/2015-03-07/doc-iawzuney0531294.shtml.

[2]魏美薇.漢娜·阿倫特“平庸之惡”思想探究[J].天水行政學院學報，2014(5)：22-24.

[3]魏英杰.平庸的惡：被誤讀與濫用的概念[J].生活品質，2013(6)：42-43.

[4]張亮亮.漢娜·阿倫特對“平庸的惡”的哲學反思[J].淮海工學院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2(1)：23-26.

[5]李楠.2014年全國查處8.45萬件食品安全事件[EB/OL].(2015-01-29)[2015-11-18].http://news.xinhuanet.com/food/2015-01/29/c_127436791.htm.

[6]孫傳釗.艾希曼耶路撒冷審判與“惡的平庸”[EB/OL].(2014-05-12)[2015-11-18].http://book.ifeng.com/special/detail_2014_05/12/164714_0.shtml.

[7]勒龐.烏合之眾：大眾心理研究[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4：9.

責任編輯：莊亞華

doi:10.3969/j.issn.1673-0887.2016.02.022

收稿日期：2015-11-23

作者簡介：范怡雯(1992—)，女，碩士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F27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3-0887(2016)02-0103-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