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成成
(安徽機電職業技術學院人文系,安徽蕪湖24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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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斯河上的磨坊》的社會生態意義
尹成成
(安徽機電職業技術學院人文系,安徽蕪湖241002)
摘要:《弗洛斯河上的磨坊》是喬治·艾略特的代表作品之一,小說主要反映了工業社會與自然環境的沖突,展現了工業文明中人際關系失衡和人性扭曲的事實。文章擬從社會生態學批評視角研究《弗洛斯河上的磨坊》中的家庭和人際關系,通過小說中人物之間的矛盾沖突來反映英國維多利亞時代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人之間多種關系失衡的現實,進而揭示小說家的人文關懷。
關鍵詞:社會生態學;《弗洛斯河上的磨坊》;家庭關系
《弗洛斯河上的磨坊》(1859年)是奠定喬治·艾略特文學地位的長篇力作,小說描寫了19世紀中期英國鄉村風光和普通人的田園生活,反映了社會變革時期工業文明對鄉村生活、普通百姓和自然生態產生的巨大影響,表達了小說家對自然生態失衡和人際關系緊張的憂思。文章借助社會生態學的批評理論深入分析杜利弗家族與多德森家族之間的沖突、瑪吉與哥哥湯姆之間的愛恨情仇,說明這部小說其實是維多利亞時代背景下英國社會的一個真實縮影。工業文明給這個社會創造巨大物質財富的同時,由于物質利益的誘惑,普通人漸漸丟失了以往的純樸和善良,人性日益扭曲,人與自然、人與人、人與社會之間的關系日益失衡。艾略特通過該作品表達了她對女性解放、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等的渴望。
一、《弗洛斯河上的磨坊》中的自然生態失衡
社會生態學研究的是人與自然、人與人、人與社會之間的關系。社會生態學認為,日趨嚴重的生態問題源于眾多根深蒂固的社會問題,尤其是在等級森嚴的社會中。因此,要想清楚地認識并解決當今的生態問題,首先必須了解并解決存在于社會中的種種問題。“社會生態學,據其定義,承擔起喚醒、闡釋及向社會及人性的自然本質賦予道德內涵的責任。”[1]117基于三分法的原則,魯樞元將生態批評分為三個方面,自然生態學、社會生態學和精神生態學,即“以相對獨立的自然界為研究對象的‘自然生態學’,以人類社會的政治經濟生活為研究對象的‘社會生態學’,以人的內在的情感生活與精神生活為研究對象的‘精神生態學’”[2]146。簡言之,其意義就隱藏在社會學與生態學所建立的聯系之中。
《弗洛斯河上的磨坊》以艾略特童年生活為創作藍本,著重刻畫了維多利亞時期傳統的鄉村生活和田園風光與工業化社會產生沖突、矛盾。女主人公瑪吉從童年到青年的成長歷程也正是艾略特心路歷程的真實寫照。小說開篇是一段優美、清新的田園詩歌般的描寫:遼闊的平原、奔流入海的弗洛斯河、古老神秘的圣奧格鎮、豐饒的牧場、黑油油的土地以及歡快的麗波河等。這一幅幅鄉村風景畫表達了作者對田園鄉村生活的渴望以及對悠然自得生活狀態的向往。但在這一幕幕優美的自然景色下卻暗潮涌動,艾略特對美好鄉村生活的極致刻畫與其隨即描寫的工業化社會進程和工業文明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愈發凸顯出自然與社會的沖突和矛盾,原本和諧的自然生態以及人與自然之間的和諧關系被打破。生態主義學者王諾認為:“作為自然的一分子,每個人也有相應的自然責任或生態責任。”[3]197自然中的人不僅對維護整個生態平衡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而且還承擔著沉重的生態責任。人對自然的壓迫必然導致人與自然產生沖突,艾略特通過對人物細致的刻畫引領讀者感受并體驗其中的沖突和矛盾,以表達她對工業社會的不滿和批判。
英國維多利亞時期正是工業革命與科技革新的重要轉型期。大規模的機械化生產創造了巨大的物質財富,工業化和城市化進程加快,人類征服自然、掠奪自然資源的野心急速膨脹,人與自然的沖突隨之不斷加劇。在《弗洛斯河上的磨坊》中,杜利弗與威克姆對簿公堂的根源在于皮瓦特先生試圖從麗波河開渠引水灌溉自己位于麗波河上游的土地,而皮瓦特先生開渠引水的最終意圖是獲取最大化利益,實現財富的積累。眾所周知,工業社會所創造的巨大物質財富和經濟利益是以大肆掠奪自然資源、破壞生態平衡為代價的,作者以皮瓦特先生試圖開渠引水、增產增收為例從側面反映人類的自私和貪欲,對自然資源無節制的索求和掠奪。隨著工業化進程的不斷深入,人類對自然的壓迫愈發凸顯,與自然的沖突也愈演愈烈,原本和諧的自然生態被徹底打破。小說尾聲多爾科特磨坊突如其來的洪水與作者開篇對圣奧格鎮以及弗洛斯河兩岸織錦畫般的描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奔流在弗洛斯河中的洪水正是大自然對人類打破生態平衡的無奈哀嚎,也是大自然對人類過度開發自然資源的警告、對人類愚昧無知的懲戒。因此,工業社會及生活在其中的人對自然生態的失衡需擔負不可推卸的責任。喬治·艾略特所渴求、推崇的自然與當時英國社會的前行方向完全背道而馳。
二、《弗洛斯河上的磨坊》中的人際關系失調
(一)人與自我關系的失調
“在17世紀的英國,社會理論和實踐給予了父親和丈夫對妻子和孩子絕對的權威。人們普遍認為父權或家長式權威是由上帝所賦予。”[4]9父權制這種社會制度使男性成為整個社會組織的核心,擁有霸權地位,父親無論對妻子、孩子或是財產都保持無可爭辯的權威性。父權制思想觀念一旦在家庭環境中形成,原本和諧的家庭關系就被打破,家庭成員不知不覺中陷入不穩定乃至失衡的境地。
顯而易見,小說中的杜利弗先生就是父權制的典型代表,處處彰顯著他作為父親的權威以及男性的霸權。他傲慢,獨裁,完全以自我為中心。他一旦下定決心做一件事,就沒人能阻止。杜利弗先生在他的妻子和孩子面前有著絕對的權威,家人不得違背他的意志。他更像一位君主而非一位好丈夫、好父親。和諧的家庭意味著家庭成員間平等,互相尊重,家庭氛圍其樂融融。一旦平等不見,和諧就會消失,各種各樣的家庭問題便會顯現。奧地利著名生態學家利奧波德在其著作《沙鄉年鑒》中寫到:“當一個事物有助于保護生物共同體的完整、穩定和美麗時,它就是對的,反之就是錯的。”[5]262顯然,杜利弗先生已經打破了家庭的完整性和穩定性,破壞了家庭關系的生態平衡。
杜利弗先生固有的傲慢、自負性格導致了其家族產業的破產,使他的家庭陷入窘境。他一意孤行,盡享一家之主的權威地位,對妻兒缺乏應有的關愛和尊重。家庭內部不和諧因子已顯現,湯姆和瑪吉兄妹二人的矛盾和沖突日漸加深,家庭悲劇不可避免。
喬治·艾略特以杜利弗家族的家庭關系為鋪墊并作為情節發展的主線,著重刻畫湯姆和瑪吉兄妹之間的愛恨沖突。兄妹間的隔閡、沖突加速了杜利弗家族的敗落和瓦解,而家庭的敗落則又使兄妹關系劍拔弩張。
兄妹倆截然相反的天性則是他們發生沖突的內部原因。自兒時起湯姆就表現出自負、以自我為中心的天性。作為一個男孩,湯姆天生有著優越感,妄想支配自然以及他周圍的一切。他從小就十分崇拜父親,渴望擁有父親一樣的權威和地位。其實,湯姆既是父權制的繼承者也是受害者。父親因打官司敗訴而破產,對敵手的仇恨使湯姆變得冷酷無情。當他發現妹妹瑪吉與敵手威克姆律師的兒子交往時,他以家長式的姿態粗暴地橫加干涉。顯然,湯姆迷失了自我,還拋棄了親情。
聰明伶俐的瑪吉一直在與父權思想觀念進行斗爭。女性的聰明伶俐在那個時代不受歡迎,父親曾為她的聰巧擔憂:“在她還是小姑娘的時候這倒沒有什么在壞處,不過一個過于聰明的女人就跟尾巴長的羊一樣——總不會因為尾巴長而多賣幾個錢。”[6]10一切都以工業經濟的標準來衡量,人們強調實用性,追求物質利益。瑪吉卻在日益物化的社會中設法保持自己的自然天性。小說中的紅塢可以說是瑪吉的自然天堂,一個平復她內心苦痛的避風港。在這個尚未被人類社會染指的自然圣地,瑪吉不僅重拾了真實的自我,也得到了理解和寬慰,瑪吉的人物形象與自然之美融為一體。
湯姆和瑪吉兄妹二人,一個古板遲鈍,一個聰明伶俐;一個循規蹈矩,一個隨性叛逆;一個缺乏理想,一個充滿幻想。截然不同的天性使得兄妹之間的矛盾和沖突不可避免,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不斷加劇,并在瑪吉與斯蒂芬私奔后達到了高潮。當瑪吉經過激烈的思想斗爭、最終鼓起勇氣回到家中試圖獲得湯姆的諒解和寬慰時,她看到的只是掛在湯姆臉上的憎惡,聽到的是他嚴厲無情的訓斥,瑪吉對家的向往、對親情與愛的渴望只能化作泡影。湯姆無情地把瑪吉推向了絕望的深淵,熄滅了瑪吉內心深處最后一絲希望。小說尾聲,作者安排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洪水,無情地吞噬了兄妹二人的生命。令人略感寬慰的是,兄妹二人在生命消逝的那一刻重拾兒時的摯愛親情,消除了隔閡和矛盾,重新找回真實的自我,完成了自我救贖。
(二)人與他人關系的失調
不可否認,生態危機源于各類社會問題和矛盾,而各種社會問題和矛盾產生的根源則是人與人之間的沖突和矛盾。隨著科學技術不斷發展,人的欲望也急劇膨脹。首先,人類脫去原本屬于自己的自然外衣與自然剝離開來,然后掠奪、征服大自然,最后走向從壓迫自然到壓迫人類自身的不歸路,扭曲了原本和諧的人際關系。
小說中多德森家族的人把扭曲的人性,疏遠、物化的親情演繹得淋漓盡致。作為鄉村中產階層的典型代表,多德森家族擁有雄厚的經濟基礎和較高的社會地位,卻過著保守狹隘的死板生活。他們所關心的只是生意和利益,他們自私自利,冷漠無情,機械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摒棄摯愛親情,家族間關系的維系依靠其所取得的社會地位。“一個特定中產階級的興與其前工業社會先驅的衰可以通過多德森家族四姐妹及其丈夫們的興衰來衡量。”[7]170面對杜利弗家庭所遭受的破產困境,經濟殷實的多德森家族沒有給予他們應有的關心和愛。更有甚者,葛萊格太太把她妹妹家庭的衰敗看作多德森家族的奇恥大辱,家族間應有的親情、關愛被徹底物化,家族間關系進一步失調。多德森家族所表現的自私冷漠和幸災樂禍把兩個家族間的沖突和矛盾推向高潮,折射出人性的丑惡。以功利主義思想為主導的多德森家族的冷酷無情、自私自利盡顯無疑。家境敗落的杜利弗家族與追求物質利益的多德森家族漸行漸遠,原本和睦融洽的族際關系被摒棄。
(三)人與社會的沖突
人與生俱來不僅擁有自然屬性,還擁有社會屬性,人的出生、成長、發展、死亡與其生長的社會環境緊密相連。簡言之,人是社會中的人。談論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都不能脫離社會這個大環境。生態批評家認為工業化進程是人類中心主義的產物,而扭曲的社會則是工業化發展過程中不可避免的產物。工業發展為人類積聚大量財富的同時也極大地影響了人們的生活方式,人與自然的平衡被打破。人類社會是生態系統的重要組成部分,人與自然關系的失調導致人與人以及人與社會之間關系的失衡。
小說中女主人公瑪吉個性鮮明,與作者筆下的其他人物相比,其人物性格特點尤為獨特。黃褐色的皮膚、黑色的眼睛以及筆直烏黑的秀發,一副吉卜賽人的形象,被她的母親和姨母們視為“大自然錯誤的產物”和“異類”。她聰明伶俐,反叛,富有想象力,身上散發著自然、野性之美,渴望得到周圍的人特別是她最愛的哥哥的肯定和認同,卻總是事與愿違。無論是外在還是內在瑪吉都顯得與她的家庭和周圍環境格格不入。即使在杜利弗家族破產后,瑪吉看透了世間冷暖、人與人之間的冷酷無情,仍然抑制不了她對親情與愛的渴望。但迫于社會環境的困擾,瑪吉不得不竭力壓抑自己的自然天性,遏制自己的青春熱情和情感。熱情奔放、敢愛敢恨的瑪吉不得不向她周圍的人妥協,不得不向她所生長的社會環境妥協。自然人性與傳統維多利亞社會環境的沖突展現在讀者眼前。作者設定這樣一位特立獨行的女性角色顯然是有意為之,以凸顯社會中的人與整個社會環境的矛盾和沖突,希冀憑借瑪吉的形象批判工業化進程對當時英國社會的影響以及社會對人性的壓抑和奴役。
三、結語
從本質上來說,文學研究主要圍繞著人與自我、人與人、人與社會以及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展開。簡言之,對文學作品的研究即是對人的研究,對文學家自身的探究。喬治·艾略特之所以偏愛描寫鄉村的自然風景以及田園風光,與其年幼時在鄉村生活的成長經歷密不可分。她小說中人物、情節、社會背景的設定都源于兒時鄉村的所見所聞,鄉村記憶是她文學創作的藍本。這種熱愛自然、追求自然的思想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喬治·艾略特的人生觀,使其作品中帶有顯著的人文主義色彩。
小說以悲劇收場顯然是喬治·艾略特有意為之,看似偶然的洪水卻預示著必然的悲劇結局。喬治·艾略特清楚地認識到維多利亞時代的種種問題,深切地感受到工業文明對人們自然天性的腐蝕。湯姆和瑪吉的悲劇命運是作者向社會妥協的產物,失衡的人際關系、異化的親情等問題似乎只能通過主人公的死亡來解決。顯然喬治·艾略特的觀點與社會生態學不謀而合,都認為社會中的人是造成種種社會問題的始作俑者,這恰恰閃爍著生態主義的影子。她不但以獨特的自然視角重新審視著人類社會,更試圖尋求實現人與社會、人與自然、人與自我之間真正和諧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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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趙青
doi:10.3969/j.issn.1673-0887.2016.02.008
收稿日期:2015-11-29
作者簡介:尹成成(1985—),男,助教。
基金項目:安徽機電職業技術學院2015年院級青年教師發展支持教科研項目(2015yjrw021)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0887(2016)02-0034-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