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寶寶
《追風箏的人》敘事學解讀與情感探析
高寶寶
《追風箏的人》于細微處勾勒人性的本質與救贖,用簡單樸實的記述文體闡釋成長的內涵。作者運用第一人稱視角、空間化的敘事模式講述阿米爾的成長過程。敘述過程中充滿轉折,風箏這一承載多元隱喻的載體貫穿始終,友情、親情、輪回、追求……作者通過溫暖細膩的筆觸牽動著讀者的心,引人入勝,發人深省。
敘事角度;空間化結構;風箏;救贖
[作者]高寶寶,廣西師范學院文學院。
《追風箏的人》一書,以巧妙、驚人的情節交錯,令人矚目。沒有虛矯贅文,沒有無病呻吟,只有精煉的篇章,細膩勾勒家庭與友誼、背叛與救贖,無須圖表與詮釋就能打動并啟發吾人。故事娓娓道來,輕描淡寫,文采飛揚,雅俗共賞。兒時的嫉妒、自私、怯懦、畏縮,成長中的羞恥、負疚、掙扎與最終的自我救贖,時刻引起讀者的共鳴。書中的視角選擇、角色刻畫、風箏意象的隱喻、時間與空間的完美交錯無不值得一讀。
本書從阿米爾與仆人哈桑的親密友誼開始,這段感情成為貫穿全書的脈絡。在一次阿富汗傳統的斗風箏比賽中,哈桑為了阿米爾去追最后被割斷線的風箏,遭受了非人的欺侮。阿米爾窺視到了一切,卻因自身性格的缺陷選擇了退縮。1979年,蘇聯入侵阿富汗,父親帶著阿米爾逃往美國。之后阿米爾結婚,父親離世,兒時負疚的夢魘始終困擾阿米爾。多年后父親的朋友拉辛汗從巴基斯坦打來的電話打破了阿米爾看似平靜的異國生活,他得知一向憎恨謊言的父親撒了一個彌天大謊:哈桑竟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兄弟。最終阿米爾決定邁向對自己和親情的救贖之路。
從“追風箏”的人的角度統領全篇,體現出作者從內而發的人文主義情懷,以及作者對哈桑忠誠不渝、單純美好的肯定與嘆息。但又從“放風箏”的人阿米爾的視角來敘述,這一正一反的強烈對比表現出人性的美好與人性的弱點。作為故事內敘述者和人物敘述者,從阿米爾的視角來看,可以更加直接地表現出階級差異和種族歧視,可以更加全面詮釋背叛、救贖與成長的內涵,以及無可辯駁、無法公平卻拼死努力的人生。
“最為重要的是,對視角的分析使批評家們意識到,對人物的同情不是一個鮮明的道德判斷的問題,而是由在小說視角中新出現的這些可描述的技巧所制造并控制的。”[1]《追風箏的人》運用第一人稱敘事,但敘事視角呈現多樣性。作者用“我”追憶往事的眼光進行敘述,這是第一人稱回顧性敘述小說中的常規視角。作者常常運用內心獨白,采用零視角和第一人稱外視角,將視角從一個人物轉向另一個人物,從一個場景轉向另一個場景,甚至深入每個人物的內心世界,看到他們心中所思所感的一切。
哈桑的母親莎娜芭年邁去世時,作者寫道:“小索拉博甚至更加難過,他不停地在屋里走來走去,找他的莎莎,但你知道,小孩就是那樣,他們很快就忘了。”作者既是小說事件的見證者,又是參與者,并時不時地進行干預。敘述者針對小孩的記憶進行干預,發表自己的想法,也許是有所指,或與阿米爾兒時無法忘記的記憶形成沖突——有些事可能會被忘記,但有些事不可能被遺忘。
哈維在《后現代狀況》中將小說空間化處理的趨勢稱為“時間的空間化”。讀者通過作者的縱向空間化描述,了解事情發生的始末并觀摩阿富汗人民生活的全景。其精彩之處在于通過還原歷史,描述人們在不同歷史背景下的真實生活。利用空間來表現時間,利用空間來安排小說的結構,甚至利用空間來推動整個敘事進程。
作者筆下對外部環境及家庭的描寫實為對讀者思維空間的構建。開篇寫道:“我成為今天的我,是在1975年某個陰云密布的寒冷冬日,那年我十二歲……我抬眼看看那比翼齊飛的風箏。我憶起哈桑。我緬懷爸爸。我想到阿里。我思念喀布爾。我想起曾經的生活,想起1975年那個改變了一切的冬天。那造就了今天的我。”[2]作者用行云流水般的敘述將26年前在喀布爾的生活與現在的狀態連接起來,激發讀者的閱讀興趣,進而引出對以前故事的敘述。
“那條通向兩扇鍛鐵大門的紅磚車道兩旁植滿白楊……爸爸親手在伊斯法罕選購了精美的馬賽克瓷磚,鋪滿四個浴室的地面,還從加爾各答買來金絲織成的掛毯,用于裝飾墻壁,拱形的天花板上掛著水晶吊燈。”[2]作者通過對細節的詳細描述,一步一步地構建著讀者的想象空間,這本書的吸引力亦來自于作者讓文化在書頁上栩栩如生的功力。
卡勒德·胡賽尼的筆觸有一種魔力,他將兩個空間相融于無形,無時無刻不在雕塑著讀者的思維空間,引領讀者跟隨他的腳步在時空中自由穿梭。他將讀者帶入每個空間時都有身臨其境之感,每處細節,每個時段,每個鏡頭,每個微笑,每次心理變化……
在整個敘事文本中,風箏是一個承載多元隱喻的豐富載體。在這里,風箏象征著“自由”,象征著向上的追求和有限的自由;風箏象征著救贖,象征著阿米爾對那份“為你,千千萬萬遍”的真情接力;風箏象征著生活,每個追風箏和放風箏的人都有著自己的思想和態度,或真誠,或功利,或付出,或悔悟……在阿米爾這些圖什普族人的心中,風箏又象征著阿富汗人民的尊嚴和他們回歸祖國的希望。
小說的開篇“我抬起頭,望見兩只紅色的風箏……突然間,哈桑的聲音在我腦中響起:為你,千千萬萬遍。哈桑,那個兔唇的哈桑,那個追風箏的人。”[2]自然而然地提及“風箏”,可以看出主人公對風箏有著特殊的情感。接著,將“追風箏的人”引入讀者的視線中,帶著無數的疑問進行接下來的閱讀。
“冬天是喀布爾每個孩子最喜歡的季節……當然還有風箏。放風箏,追風箏。”[2]這時的風箏是孩子心中對未來的希望,是對生活簡單的追求,是對世界美好的想象。
“每逢林木蕭瑟,冰雪封路,爸爸和我之間的寒意就會稍微好轉。那是因為風箏。”[2]這時,風箏又是阿米爾與父親之間連接的介質,是阿米爾與爸爸之間薄如紙的交集。
“我的風箏仍在飛翔,我的動作無懈可擊,仿佛陣陣寒風都照我的意思吹來。我不敢抬眼望向那屋頂,眼光不敢從天空移開,我得聚精會神,聰明地操控風箏……”[2]在激烈的斗風箏比賽過程中,風箏是欲望、是勝利,是獲救,是唯一的機會,讓他可以成為一個被注目而非僅僅被看到、被聆聽而非僅僅被聽到的人。
“他一諾千金,替我追到了最后那只風箏……那小巷是死胡同,哈桑站在末端,擺出一副防御的姿勢:拳頭緊握,雙腿微微張開。在他身后,有一堆破布瓦礫,擺著那只藍風箏。”[2]這時,風箏是怯懦,是自私,是罪惡,是痛苦記憶的標志,是噩夢的開始,是救贖的萌生。
“我已經有四分之一個世紀沒有放過風箏了,但剎那之間,我又變成十二歲,過去那些感覺統統涌上心頭……‘為你,千千萬萬遍。’我聽見自己說。然后我轉過身,我追……”[2]這時的風箏是親情的延伸,是救贖的釋然,是成長的突破。風箏隱喻主人公人格中必不可少的部分,只有追到了,他才能成為健全的人,成為他自我期許的阿米爾。
故事的開始,主人公阿米爾以倒敘的形式回憶兒時與哈桑一起度過的童年,采用外倒敘與完整倒敘相結合的方式,使得整個故事生動形象。
作者通過外倒敘的形式,向讀者交代我之所以成為今天的我的原因,也通過阿米爾回首往事而揭示他的個性特征,以及對其行動的導向作用,向讀者呈現出一個生動的阿富汗,一個發人深省的關于成長與救贖的故事。通過完整倒敘,對童年故事的細膩描繪與深刻的人物刻畫,將敘述的全部“前事”都恢復起來,由此構成小說敘事的重要部分。
敘述者多次提到那次追到風箏之后哈桑遭受到的欺侮,這是一種敘述上的重逢。它既發揮了強調的作用,又表現出這件事情對阿米爾精神上的巨大困擾。當父親向阿米爾提及關于塔赫里將軍女兒的流言,使得再也沒有媒人敲響將軍的家門時,他嘆氣道:“這也許不公平,但幾天內發生的事情,有時甚至是一天內發生的事情,也足以改變一生,阿米爾。”這也許與哈桑一生的改變有契合,又會讓人想起那個發生在哈桑身上悲傷而不公的時刻。
幾次對阿米爾的自責與愧疚感同身受,幾次對哈桑的純良與忠誠無限悲嘆,幾次對索拉博的絕望與沉默熱淚盈眶。《肖申克的救贖》里講道:“懦怯囚禁人的靈魂,希望可以感受自由。強者自救,圣者渡人。你沒有本事成為圣者,但一定要成為強者。”當罪行導致善行,那就是真正的獲救。
作者用沉靜而敏銳的筆觸向讀者闡釋了何為成長:成長就是嘗試學習自己曾經缺失又羨慕的那些品質,直到突破自己,變得越來越強大。成長是與自己的一場博弈;解讀了何為救贖:當阿米爾為了封存自己的羞恥與負疚,撒謊趕走阿里和哈桑時,哈桑選擇了“最后一次為他犧牲”。作者對阿米爾的心理描述急速轉變而又真實貼切:沉重、高興、驚訝、再高興,變化頻繁卻又短暫。人生就像一條連環鎖鏈,從一環走向另一環,總能找到下一步的出口,但又走不出鎖鏈的終端;刻畫了無盡的輪回:風箏依舊是那個風箏,飄蕩在恒定的天空,但哈桑終究逃不過命運和種族的戲謔,無法并永遠無法成為放風箏的少爺,他只是一個哈扎拉人,那個追風箏的人。而哈桑的兒子索拉博在多年之后也不可避免地經受了和父親一樣的慘痛經歷。“那兒有再次成為好人的路”,當阿米爾感知著哈桑帶來的“為你,千千萬萬遍”的愛與忠誠時,帶著負疚與救贖的決心,他踏上了解救索拉博的救贖之路。“‘為你,千千萬萬遍。’我聽見自己說。”原來,追風箏的路上懷揣著的是一顆充滿愛與真情的心。“我追。一個成年人在一群尖叫的孩子中奔跑。但我不在乎。我追,風吹過我的臉龐,我唇上掛著一個像潘杰希爾峽谷那樣大大的微笑。我追。”[2]小說以三個“我追”結尾,也許阿米爾正在慢慢接近索拉博的原諒,追的是風箏,追的是記憶,追的是悔恨,追的是救贖,追的是總會繼續又須盡力使其美好的日子。
哈桑追風箏,追的是“為你,千千萬萬遍的愛與忠誠”。阿米爾追風箏,追的是對自己的完善與救贖。每個人都在追風箏,或是希望、或是自由,折或是一條回歸內心的小路……
[1]柯里.后現代敘事理論[M].定一中,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
[2]卡勒德·胡賽尼.追風箏的人[M].李繼宏,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