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亞奇諾的瘋狂城與美好世界

黑麥

吉亞奇諾（Michael Giacchino）出生在美國的新澤西，他的父母是意大利移民，小時候，吉亞奇諾總是待在自家的地下室里嘗試制作簡單的定格動畫，他將音樂和畫片拼貼起來，制作令自己滿意的“卡通電影”，多年后，他終于在高中老師的引薦下，來到了紐約視覺學院，那是他第一次了解到有關電影技術的專業，他驚奇地感嘆道：“竟然還有這樣的學校。”

視覺學院的學習對于年輕的吉亞奇諾來說是一種嶄新的體驗，他似乎從未在那些真正的設備面前感受到創作的自由，也開始意識到了電影各部門之間的分工與協作，他也由此感受到了自己似乎真正成為電影的一部分。在實習期間，他得到了一份環球影視（Universal Pictures）的工作機會，6個月的艱辛及不成正比的報酬讓很多人離開了崗位，而吉亞奇諾的努力工作感動了工作室的成員。1990年，23歲的吉亞奇諾完成了影視制作的學習，開始轉入朱利亞音樂學院（The Juilliard School）學習音樂。

動畫電影《瘋狂動物城》配樂師邁克·吉亞奇諾

吉亞奇諾的音樂生涯是從游戲開始的，他最早接手的工作是為世嘉五代經典游戲《夜行神龍》和迪斯尼的游戲《獅子王》配樂，之后，他又開始為夢工廠1997年的經典電影《侏羅紀公園》的游戲進行音樂制作工作，他似乎有一顆游戲之心，即便是他已經成為電影人多年后，仍在堅持為游戲而工作。2005年，美劇《雙面女間諜》熱播并且完結后，吉亞奇諾開始為其游戲《特工風云》譜寫音樂，此后他還為《使命召喚：決戰時刻》（Call of Duty：Finest Hour）、《榮譽勛章之空降神兵》（Medal of Honor：Airborne）、《轉折點：自由的隕落》等經典游戲制作過音樂。

真正改變吉亞奇諾事業軌跡的人是布拉德·伯德（Brad Bird），這位來自皮克斯（Pixars）的導演把《超人總動員》（The Incredibles）這份沉重的工作交給了他，此前，導演先后找到了蘭迪、托馬斯·紐曼以及“007”的作曲者約翰·拜瑞（John Barry），然而他們似乎都不愿意放棄自己的早期電影風格，于是熱愛卡通與游戲的吉亞奇諾成為伯德眼中的最佳人選，吉亞奇諾最終用他的童心和努力換來了第77屆奧斯卡最佳配樂獎。也正是自2005年開始，吉亞奇諾似乎才真正開啟了他的動畫世界之門。

《飛屋環游記》是吉亞奇諾的一份感性作業，這部電影的主線浪漫，為吉亞奇諾的工作提供了一份先天的音樂土壤，故事梗概也決定了音樂的方向。在電影中，失去艾麗的卡爾已經年邁，他獨自生活在那間充滿記憶的老屋，他始終沒有忘記自己對妻子許下的諾言。在這一段落中，吉亞奇諾采用了《哈巴涅拉舞曲》，它是歌劇卡門中的經典曲目。《哈巴涅拉舞曲》曾經是黑人的部落舞曲，后來傳入了西班牙，于是這種具有多符點和三連音的節奏被演繹成了一種充滿活力的樂曲。它似乎傳達了卡爾的堅強與滄桑;似乎也表現了他的堅持與幽默感，他常常無法忍受屋外的嘈雜，他不了解屋外世界的變化，那段音樂就像是某種精神寫照，但是對于他來說，那幢房子就如同艾麗的精神世界，讓他感到撫慰和安逸。

在《飛屋環游記》中，音樂為影片創造出一種特定的氣氛基調。作曲家吉亞奇諾運用靈動的音色，到后來的管弦齊鳴，渲染著老卡爾實現夢想的激情時刻。在卡爾與老房子做最后告別的傷感時刻，出人意料的神奇一幕伴隨著歡快雀躍的音符出現在觀眾面前。最先聽到的是清脆的長笛的顫音，之后整個木管組的所有樂器，像單簧管、雙簧管、大管、短笛等等，在不同的音區奏出和長笛一樣的顫音。變化多端的樂器組伴隨著振奮人心的清新旋律，就像春天里的小草，紛紛攘攘、爭先恐后地鉆出來，最后聚集成一個龐大的力量，于是一大團的氣球出現在銀幕上。豎琴大幅度的上下刮奏，助推著音樂的情緒，規模龐大的交響樂將這個神奇時刻烘托得隆重而華麗。彩色氣球滿載著老卡爾的夢想，升騰飛躍，遠離塵囂，開始追逐愛的夢想。

主人公卡爾在夢想之旅中結識了熱愛探險的少年小羅，并且與一只有著艷麗羽毛的大鳥成為朋友。就在卡爾即將實現夢想的時刻，卻遭遇了邪惡探險家蒙茲。最終卡爾受到妻子艾麗日記的啟發，在10萬米的高空與蒙茲進行了一場生死搏斗。在老卡爾的正義與蒙茲的邪惡戰斗即將開始時，一種凝重的色彩籠罩下來，作曲家在低音部用了一種強悍力度的節奏型，預示著龐大的威脅勢力。接著是小提琴很密切的三連音在高音區連續的演奏。此時，在低聲部運用了大號、長號等穿透力音色極強的銅管樂組奏出不祥的長音，渲染出正反之間沖突的艱難和戰斗的不易。在影片正義與邪惡的較量中，恢弘激昂的管弦樂章拉開了聲勢浩大的戰斗序幕。規模宏大的管弦齊奏將跌宕起伏的戰斗表現得淋漓盡致，呈現出一場10萬米高空的視聽奇觀。這些感人的畫面也成就了那首被觀眾所喜愛的《婚姻生活》（Married Life），由此可見，吉亞奇諾的音樂是柔美而衷情的，它極為單一，反復使用的旋律如同一個人的固執。曲末，音樂消失在小提琴的彈撥之下，微小的齊奏聲如同胡桃夾子的某些片落，而作者似乎并不想讓這個不真實的浪漫故事過快消失，于是，他選擇了讓音樂如同八音盒一般，減弱消逝。

《瘋狂動物城》劇照

《美食總動員》（一譯《料理鼠王》）的故事發生在巴黎街區，電影講述了一個從來不會做飯的年輕人誤打誤撞來到一家餐廳打工，他在一只名叫雷米的小老鼠的幫助下，做出一餐讓尖刻的食評家都無法抗拒的美味。為了烘托出電影的溫暖情景，吉亞奇諾譜寫了大量的鋼琴片段穿插在故事中，其中的多數段落還運用了歐洲的傳統爵士樂風格，使整個影片帶有一種“法國的敘述方式”。

為了使角色充滿鮮明的性格，吉亞奇諾使用了不同的樂器來描寫他們，例如：聰明的雷米和溫柔的小提琴演奏，樂觀的大米和輕巧歡樂的爵士小號，優柔的小林和帶有符點的鋼琴伴奏，即便是史老板這樣的負面角色，吉亞奇諾也毫不吝惜地將美妙的弦樂送給他，或許也是在表示自己對美好食物的某種尊敬。冷漠的食評家埃戈出現時，吉亞奇諾使用了低沉的弦樂和大號，用以表現他尖刻且不屑一顧的評論態度，然而，他亦善用小號做出轉變，來詮釋人物的多樣性格，吉亞奇諾認為管樂是最接近人聲的樂器，它們的聲音直接且富有情感。

《美食總動員》的主題曲如同悠揚的巴揚琴，充滿節奏與旋律，就像是在描繪一個餐廳忙碌的場景，它的曲調亦像是在表現一位廚師在菜品端上餐桌時的滿足感。《鄉村燉菜》（Ratatoullie）是這部電影的英文名稱，也是雷米和男主角小林最終選擇烹飪的主菜，它并非華麗的食物，卻誘發了食評家以及那些來自傳統美食之鄉的高級廚師回想起溫暖的過往，當柯博落筆時，一種久處都市間的酸楚流于心中，他似乎很容易忘記那個真實的自己，忘記自己的過往，忘記自己想成為的自己，而成為他人，直至他在片尾，坐擁那道鄉村燉菜。每個人都能烹飪（Anyone can cook）是這部電影的主旨，即便是全法國最尖刻的美食評論家也會寫道：評論家的工作貌似很輕松，我們冒的風險小卻位高權重，人們必須奉上自己和作品供我們評論，我們以負面評論見稱，因為讀寫皆饒富趣味，可是，評論家必須面對一個難堪的事實：以價值而言，被評論家批評為平庸之物的同時，我們的評論也許比它更為平庸，有時候評論家真的得冒險去發現并且捍衛新的事物，這個世界對待新秀、新的創作非常苛刻，但新人及新作很需要朋友。

動畫電影《飛屋環游記》劇照

在《美食總動員》電影上映后不久，諾瑟姆（Mark Northam）和帕克（Joohyun Park）兩位鋼琴家用鋼琴重新演繹了吉亞奇諾的作品，他們從某種角度簡單真切地還原了作曲家的歐洲調子，以至于不少人在他的作品電影《人猿星球》、《星際迷航》甚至是美劇《迷失》（Lost）中，都能聽到一絲尼諾·羅塔（Nino Rota）式的意大利“配樂法”。

《瘋狂動物城》是吉亞奇諾的最新作品，它的故事腳本更加美國化，如同它的音樂主線，吉亞奇諾在創作時，不只使用了驚心動魄的管弦樂，也試圖在這一作品中表現出質樸的鄉村之音。對于一位意大利裔的作曲家來說，這似乎并非難事，如同莫里康內等意大利作曲家總會在“必要”的橋段插入歌劇式的氛圍音樂一般。電影《瘋狂動物城》講述了鄉村與城市，種族、階層甚至宗教之間的對立，作為一個臆想化的都市，吉亞奇諾最終將這個烏托邦式的卡通世界賦予了他生活的城市紐約一般的特性，在恢弘、冷漠、現代中夾雜著微不足道的、發光的英雄主義精神。

（本文引用了閆飛的《電影音樂的藝術功能》，參考了Todd Martens在《洛杉磯時報》上的影評文章，實習生糊糊對此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