劃過那一片時光海

馮梅

每到年底，我總愛在家收拾整理東西。這次的“整治”重點是我那勞苦功高、跟隨我近十載的書柜。隨手翻開一本書，其封二居然有我大學時代留下的娟秀筆跡：“愿風華正茂，文海豐收！”是啊，恍惚間，時光竟已過去許多年……

那時的風，那時的雨，那時的我們愛得徹底。依稀間看到，一個三歲的小女孩坐在自家門口的水泥臺階上，端個小板凳，在白紙上一筆一畫地寫下一個大大的“文”字。這是父親教給她人生中的第一個字，也是她記事后學會的第一個漢字，從此，她的成長之路，便和“文”字緊密相連，風雨不變，不離不棄。

和如今的孩子相比，我最初的文學啟蒙來自于廣泛的課外閱讀。7歲以后的每個周末，父親都會騎上自行車帶我到小鎮上的新華書店購買《少年文藝》《故事會》《故事大王》之類的少兒書籍。在20世紀80年代末期民間文娛活動相對匱乏的日子里，可以想見這些文字帶給了我怎樣飽滿而跳躍的精神慰藉。閱讀文字的那份快樂，讓我常常忘記了時間，我時而放聲大笑，時而輕聲哭泣。時有零花錢，還會和小伙伴們跑到小鎮的一角，在付過五分錢的閱讀費后盡情地閱讀琳瑯滿目的連環畫。如今的孩子，怕是找不到這樣的記憶了，因為連環畫早已遠離我們的生活。這樣說來，我是幸福的，在不經世事的少年時代，我已經隱約找到了一生深情的熱愛，我已經可以在文字的海洋里大快朵頤。多么幸福的童年！

奔跑，總是要被注入許多希冀。15歲那年的那個夏日夜晚，我和父親爭吵了整整一夜。對于他好心安排的就讀師范中專之路，我嚴詞拒絕。我的夢還未起飛，怎能中斷？我一定要考入大學，到更大的世界去看看！

多年后，我才意識到，當年我的這個決定，是在為我自己的前途奮力爭取，可是我卻將父親和這個家庭陷入了逼仄的境地。從此，父親下定決心培養我們姐妹三人走出農村，考上大學，到大城市去追尋自己的夢想。在90年代的湖北農村，一個家庭要培養出三個大學生，該是怎樣一筆龐大的開銷，我當時沒有過多思量。我只是后來陸續了解到，父母親為了給我們湊學費和生活費，一次次將家里的數千斤稻谷用板車拖到鎮上的糧站去賣，然后換來一扎一扎的一毛、兩毛、五毛、一元、兩元的零鈔。有一次，正讀高中的二妹回家拿生活費，當她看到剛剛40出頭的父親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個塑造紙包，然后從里面摸索出這樣的一疊錢來時，她的整個身心都顫抖了！是的，生活的風霜雨雪到底有多難，躲在教室里潛心苦讀的我不得而知。但生活的苦與痛，早已經將父親和母親摧殘得早生白發、疾患上身。

三年后，我如愿以償，走入了夢想中的大學。第一次站在大學門口，第一次來到大都市，我戰戰兢兢、誠惶誠恐。第一次接過老師遞來的咖啡，第一次體驗軍訓，第一次感知文學的浩瀚與博大，我哭了。

奮發，成為了我整個大學時代的全部主旋律。每一個寒暑假，我都在各個新聞單位實習，我參加了各類學生團體、社會團體……那時候的我，尚不能明確日后到底要做什么，但我知道，我立志從文，我要為文字奔走。

行將大學畢業，一場突然其來的SARS疫情讓滿腔澎湃化作無形。

2003年8月，我背起簡單的行囊，去到浙江一家國企任職。身處經濟發達的沿海城市，拿著高薪、享受優厚待遇的我卻時常為找不到街邊的報刊亭而苦惱憂傷。很快，我再度返漢，順利進入雜志社任職。

進入雜志社工作，已經與我想象中的記者夢去之甚遠，多數時候，我所從事的都是組稿工作，時常要為他人做嫁衣，認真地編輯他人的稿件，以獲得維持基本生計的報酬。因為是生活刊，雜志發行量一直不算大，效益也起不來，編輯出差的可能性幾乎為零，所以我在一兩年的時間里，幾乎都是慘淡地維持著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心里一直不甘心，我是否需要自己寫點什么？為自己開辟一條新的出路？幾乎是順理成章地，我走上了采訪寫稿之路。最有代表性的是2007年5月，我窮追不舍地采訪了當時正因電視劇《武林外傳》紅得發紫的女演員閆妮。也正是通過此次電話采訪，我們談笑風生，也收獲了真摯的友誼，讓我對自己的采訪之路充滿自信。隨后，我先后代表多家媒體采訪了數十位企業家和演藝明星、文化圈人士等，路子越來越廣，寫稿資源越來越多。到2009年時，我的人物采訪稿件全國遍地開花，作品無數次被各類報紙、期刊、網站轉載，寫稿年收入突破六位數。

但是寫作的目的是什么？難道僅僅是為了在體制邊緣之外尋求一份賴以生存的稿費？我想它并不單純是這些。我是新聞科班出身，我也可以像我的其他同學一樣，進入各類宣教系統，進入各類出版文化系統，但是自從做了自由撰稿人以后，我已經不愿意再接受任何規定內的生活。以我直爽的個性，以我自由不羈的個人風格，我大約是受不了任何管束的，我也做不到為了個人私利溜須拍馬、阿諛奉承，所以，我還是愿意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清清靜靜地寫自己的文字。我享受自由，我揮灑才情，我讀自己的書，寫自己的字，在喧囂的世界里做單純的自己。

抬頭看書柜，赫然看見一本書，正是以我的文章命名的《單純是一種力量》。是的，我愿單純，我愿清麗，我愿灑脫，一直可以獨立行走，追尋自己的夢。文學，曾經是被現實遺忘的角落，曾經是被旁人無法理解的真實，而如今，它成為了我要追尋的夢。

這是我的夢，我偉大的夢，我在未來日子里要努力追趕的夢。

（作者原為《知音》記者，現在是自由撰稿人）